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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越這話雖然說得並不高聲,但幾個僕人聽得卻人人安心。誰都知道老爺這大半輩子就只有這麼一個得意門生,繼而更是連唯一的小姐都許配了過去,平日裡這位姑爺更是深得聖眷的。於是乎,一眾人連忙散開了去各自忙活不提,由著張越自己入內。
把隨從都留在了二門外頭,張越便徑直前往正房。由於杜綰出嫁,如今內院的人原本就少,再加上又是下雨天,剛剛被錦衣衛這麼一鬧,一路上更是不見人影。從穿堂進了正院,他就看到泥濘的院子裡滿是腳印,連忙加快步子,跨上台階打起門帘進屋。一面從身上扒拉濕淋淋的雨衣,他一面叫了一聲。
「岳母,小五!」
聽到這聲音,側屋的松花色軟簾一下子被人拉開了一條縫,探出來的小腦袋一看清張越登時又驚又喜,一下子就撞開帘子出來:「姐夫,你可是來了!剛剛那些人進來的時候個個臉上冷得可怕,領頭的那個死太監倒是笑嘻嘻的,還說皇上不過是一怒之下方才有所株連,這原本不乾爹爹的事……不乾爹爹的事還把人抓起來,這也太過分了!」
「小五,別渾說!」
說話間裘氏也出了屋子。由於是驟然間聽到這樣的消息,她剛剛也很是震驚了一陣子,這會兒眼睛也有些紅,但看到張越還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。衝著小五微嗔地搖搖頭,她連忙吩咐張越脫下外頭那件半濕的衣裳,又親自到裡頭取來了杜楨的舊衣給他換上。等到忙碌完這些,她方才解釋道:「那位公公還算約束部屬,並沒有太過為難,拿了東西就走了,也不曾在屋子裡順手牽羊,臨走時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,你別聽小五胡說八道。」
「我怎麼胡說八道了,爹爹這些天晚上日日忙碌到極晚,就是為了寫那些條陳,熬夜熬得眼睛都紅了!」小五卻是不依不饒,耿著脖子就辯解道,「可那個死太監隨隨便便拿著東西就要走,要不是我用油布包好,只怕這路上就會被雨水打濕,到時候皇上怎麼看得到?怪不得師傅當初黯然離開了太醫院,這朝堂實在太黑了……」
「小五!」
吃裘氏一瞪,小五終於再也不敢信口開河,於是便氣鼓鼓地站在一邊再不說話。張越卻知道她跟著道衍見過皇帝好幾次,再加上被道衍和杜綰一直寵著,於是養成了如今這種脾氣,不禁心中暗嘆,旋即便轉過來扶著裘氏坐下。
「雖說今天究竟怎麼回事還不得而知,但既然是戶部夏尚書和那位曾經署理過戶部的大理丞被下獄,多半是因為北征軍餉的事。皇上畢竟老了,風痹症折磨得厲害,再加上從去年到今年諸事不順,所以不免頻頻遷怒大臣。岳父如今因為公務和夏尚書多有往來,受到牽連應該只是一時的。料想皇上這股子氣發泄出來也就沒事了,畢竟戶部離不開夏尚書,到時候總會開釋。再說岳父不朋不黨潔身自好,上次能安然從裡頭出來,這次想必也能。我也會好好想想辦法,不會坐看著岳父在裡頭受苦。」
「有你在,我自然是放心的。」
裘氏當初就喜歡張越,聽得這番安慰頓時心中妥貼,便欣然點了點頭。她和丈夫分別十幾年,好容易重新團聚卻又遭遇杜楨下獄同僚落井下石,自然不比那些什麼都沒經歷過的深宅婦人,最初聽聞訊息後的緊張不安漸漸淡了,畢竟,苦中作樂方才是她一貫的秉性。等到外邊送來了晚飯,她少不得拉著張越一起用。見小五端著飯碗坐在那裡生悶氣,她更是笑著夾了一塊紅燒肉送了過去。
「好了,小小年紀就老是皺眉頭,到時候就嫁不出去了!不要在背地裡一個勁念叨皇上,皇上總算還是大度的,當初你爹一跑就是十年,徵召不到也就沒了下文,要是擱在洪武爺那會兒,恐怕是咱們家母女都得受牽連。既然你姐夫都說了皇上是遷怒,料想總會有個限度,照皇上對你爹一向的態度,應該還是深信他的。」
見裘氏笑吟吟地看著自己,小五頓時覺得自己氣得很無謂。奈何她怎麼也不敢對裘氏發脾氣,於是索性就衝著張越瞪了一眼,哼了一聲方才自顧自地扒飯。對於這種程度的遷怒,張越自不放在心上,看裘氏胃口還算不錯,他不禁很是佩服她的樂天知命,也更安心了些。
晚飯之後,裘氏待張越換過衣服,就吩咐小五把他送出去。她也不招呼張越,提著燈籠悶頭在前頭走路,此時雨已經停了,天上的烏雲散去了好些,雲層中恰是若隱若現露出一輪滾圓的明月來。影影綽綽的繁星毫不吝惜地灑下了不少星光,燈籠的微光倒是顯得黯淡了。
眼看快到二門的時候,小五忽然低聲嘟囔道:「明天就是中秋節了,這還是我認了爹娘之後的第一個中秋節,如今全都給毀了!爹是那麼好的人,為什麼偏偏撞著這種事,誰賠我的爹爹!」
張越原本心裡還惦記著如何提醒小五不要說太過頭的偏激話,這時候聽到這麼一席話,他到了嘴邊的言語頓時又吞回了肚子裡。想到杜綰提過小五的身世,他漸漸有些能體會她的心情——好容易有了疼她愛她的親人,結果卻忽然遇到這種局面,這又豈是她一個小丫頭能承受的?被今天這場大雨和這突發事件一攪和,他已經完全忘記了明天就是中秋節。
中秋團圓夜……
深深吸了一口氣,他便趕前幾步越過小五,旋即轉過身認認真真地對她說:「中秋節每年都有,以後有的是機會。好好照應岳母,好人會有好報的,相信我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