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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之內,所有準備都已經料理得妥當,天子駕崩的消息卻仍然捂得死死的——所有知道消息的人眼下都呆在了宮裡,而帶兵的勛貴則是各帶上了兩個東宮太監隨行。
星夜兼程趕回來的楊榮名正言順地留在了京師,而同樣是不眠不休將近三天的張越卻仍需陪著朱瞻基趕往大寧。儘管他歷練的好筋骨,抵達松亭關時卻感到腦袋猶如炸裂了一般,渾身上下也是疲軟無力。隨行的陳蕪瞧見他不妥,又發現朱瞻基亦是嘴唇乾裂臉色憔悴,便以此時已經過了辛時,出松亭關後不多時就要趕夜路,極其不安全為由,死活勸說在松亭關內停留一晚。松亭關守將也擔心蒙人得到風聲,少不得在旁幫腔,朱瞻基只得勉強答應。
張越當初第一次通過松亭關的時候,草原上還是綠草如茵,回程時卻已經是陡然轉冷。如今再到這裡時,就只見關外已經失卻了早先的鮮亮綠意,天空中滿是陰霾,星星點點飄落著雪珠子。看到這種天氣,他自是建議守將讓人往大寧報信,到時候遣一支兵馬前來會合,又強打精神到屋中陪朱瞻基說話,眼皮子卻是直打架。
「原來皇爺爺在那時候還讀了我的家書……說起來我這還是和你學的,那回英國公重病,你事無巨細往南京稟報,我就覺得這比空泛寫些恭敬之辭懇切多了。後來我在德州病倒的那一回,你還為我代筆給皇爺爺寫過家書。如今我每日習慣性地記這麼些東西,這次索性就夾在問安的摺子中,一併送過去了。」
「殿下居然記得這麼清楚,臣當初只是覺著既是骨肉至親,講禮之外更需念情,沒多想別的。」
「念情……不錯,做人是該念情。我從小就是皇爺爺過問功課,教授騎射,跟著也不知道去過多少回軍中。如今想想,皇爺爺是真的喜歡軍營,哪怕是我從小就帶著府軍前衛演練,卻不像他這麼沉迷其中……皇爺爺就是皇爺爺,想學他的人不過是東施效顰而已。」
「有些事情可以仿效,有些事情卻仿效不得,永樂大帝只有一個……」
朱瞻基挑了挑眉,這才若有所思地說:「大帝?我記得從前師傅提過,仿佛只有昔日孫權和唐高宗用過此號,頗有自滿之意,這可不是什麼好詞。你這話要是讓那些老臣聽到了,恐怕又得編排你了!」
說完這話,他卻聽到了輕微的鼾聲,側頭一瞧,卻只見張越不知道什麼時候一手支在炕桌上,已經是睡著了。旁邊的陳蕪見此情形忙走上前來,正要去推醒張越時,朱瞻基卻站了起來,淡淡地擺了擺手說:「他在路上幾天沒合眼,必然是困極了,讓他去睡吧。你去取一件披風來,隨我去外頭走走,今晚我睡不著!」
由於北平行都司已經廢棄多年,哪怕重取大寧,如今的松亭關依舊是戒備森嚴。只是,相比從前重點防備南邊,如今的重點卻在於北面,所以即便是夜裡,依舊能看到四處燃燒的熊熊火把,依舊能看到一隊隊巡邏的軍士。當朱瞻基走到城頭的時候,幾個軍官聞訊趕了過來,卻被陳蕪上前攔住了。
「太孫殿下眼下心情不好,你們別去擾了他。」
軍官們看不見朱瞻基外袍之下的那一身麻衣,並不知道他忽然帶兵前往大寧是何緣由,因此這會兒聽陳蕪這麼一說,眾人頓時偃旗息鼓。沒了和皇太孫套近乎的機會固然可惜,可要是惹得這位主兒惱怒就更划不來了。於是,幾個軍官只得遠遠退開,卻不敢擅離。
此時此刻天色已晚,烏雲遮住了月亮和繁星,城外一片漆黑,幾乎不見一絲一毫的亮光。雪仍舊是下得稀稀落落,但風卻漸漸大了起來,裹挾著草原上的沙土劈頭蓋臉地打在人的臉上,不免有一陣陣刺痛的感覺。然而,站在大風之中的朱瞻基卻是半晌都沒有挪動一步,從後頭看著仿佛是化成了泥雕木塑。最後,陳蕪瞧著實在不對,連忙悄悄上前。
把手中另一件厚厚的白狐皮披風蓋在了朱瞻基肩頭,他又乍著膽子輕輕握了握這位皇太孫露在外頭的手,見已經是凍僵了,他不由得暗自叫苦,忙朝身後另兩個隨侍的太監打了個眼色,接過了他們手中的貂鼠手套,不由分說地給朱瞻基套上了。
見人絲毫沒有反應,他只得開口勸道:「殿下,就算睡不著,夜間風大,您還是進屋裡眯一會吧。明日還要趕路,到了軍中還要……殿下,您不會自個想想,也得想想皇上對您的期望,這凍壞了可怎麼好?」
陳蕪伺候朱瞻基多年,若是平日這麼勸一番必定有成效,但此時此刻,朱瞻基卻是壓根沒有理會這番話。又怕又急的陳蕪眼看無用,少不得又勸了好些話,好容易才把人請回了屋子裡。他也顧不得張越仍靠在炕桌上睡著,急急忙忙吩咐了人張羅送熱水,待到朱瞻基坐下就親自扒拉下了鞋襪伺候洗腳。
毫無知覺的腳也不知道被揉搓了多久,朱瞻基才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的呻吟。他的父親足足當了二十一年的皇太子,膽戰心驚了二十一年,如今終於如願以償。天底下最難的就是父子君臣,以後他可也會同樣如此?
第六百四十七章 憂喜參半
九月二十八日,皇太孫朱瞻基抵達大寧,即日發喪。然而,由於軍中不曾準備那麼多麻布,因此除了金幼孜以及張輔柳升等一些勛貴,上下將官士卒自然是沒法易服。披髮哭靈之後,朱瞻基便召張輔金幼孜等人吩咐回京事宜,當即議定由陽武侯薛祿守大寧,張輔柳升陳懋等於次日領軍護送發靈回京。這一夜,所有人忙著諸多事宜,都是徹夜未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