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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者賤業,在明初之世這仍是一條真理,更不用說孟家這樣的功臣勛貴。此時孟敏面色頗有些發白,但一想到母親的病還是無底洞,一想到家裡的帳面上已經乾乾淨淨,一想到張越已經在緊要關頭幫了大忙,總不能一直麻煩人家,她剎那間便把要和商人打交道的那絲羞辱拋在了腦後。
「沒什麼好怕的,不過是自食其力而已,總不能一直靠越哥哥你過活。」
聽了孟敏這斬釘截鐵的一句話,杜綰不禁悚然動容。雖說她沒經歷過眼下的困境,但易位相處,她自忖也只有這樣的辦法。之後見張越又安慰了孟敏幾句,旋即入內探視了吳夫人。待到他盤桓了一會要告辭的時候,她就尋了個由頭親自送張越出門。
初春夜晚的寒風打著旋兒在院內卷過,剛剛抽出嫩芽的草葉子緊緊抓著泥縫不鬆手,其他的碎屑塵埃則是被風卷著在空中飛舞。杜綰只穿著貼身青緞小襖,這時候一股寒風一灌,她不禁打了個響亮的噴嚏,正有些尷尬的時候,旁邊卻響起了兩聲更響亮的阿嚏聲。
張越來的時候只匆忙脫下了烏紗帽和官服,隨便穿了一件盤領紗衫,卻不料想這晚上溫度更低寒風更大,兩個噴嚏一打,再看到杜綰似笑非笑地看過來,他不禁露出了苦笑,摩挲著下巴上剛剛扎出來的幾根鬍鬚茬子道:「天太冷了,綰妹你也別送了,進去吧。」
「要不是有話問你,我看著敏妹妹還來不及,才不會送你。」彼此熟絡慣了,杜綰如今說話就帶著那麼幾分隨意,索性便直截了當問道,「我還不知道師兄你居然有那麼大本事,錦衣衛那種地方還能打聽到消息。雖說我信你不會信口開河,但還是得問一聲,你眼下打保票可以讓敏妹妹和伯母暫且安心,但瞞得了一是瞞不了一世,你可別弄巧成拙了就好。」
「放心,我說的都是大實話。」
張越話一出口,見杜綰盯著自己直瞅,仿佛心有所悟,便知道秉性聰明的她多半是猜著了什麼。話雖如此,這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他也不會多加解說,略站了一站,他又說道:「之前你那猜測我已經交付了妥當人去查,先生打啞謎,我卻不好打啞謎,畢竟這是天大的事。你快進去吧,這兒太冷!」
見張越頷首一笑便轉身走了,杜綰只覺得心中堆積著無數疑惑和感慨。站了半晌,她方才徐徐轉過身子,卻看見身後不遠處堂屋的門帘打得高高的,一個消瘦的人影正站在門內望著這邊,眼神頗有些迷離。
第二百二十三章 人無遠慮,必有近憂
和中明晚明的軍隊糜爛相比,如今的明軍算得上是一支天下強軍。除了鎮守邊疆重鎮的邊兵之外,其餘便是屯重兵於南北京,各地的衛所千戶所雖說人數不少,但隸屬軍戶,平日屯田戰時耕種,這戰力自然要次一等。天下各衛所共有五百四十七,若是都按照每衛五千人計算,大明的軍隊可達將近三百萬,這三百萬中真正的精兵也相當可觀。
就拿山東來說,都指揮使下轄衛所足有二三十個,但青州府之內卻只有兩個衛所,重心皆在登州萊州,正是為了防備倭寇。如今雖說大明強盛,但沿海倭寇仍常有入寇作亂,除了浙江福建之外,山東這臨海備倭的幾個衛所可算得上是精銳,至於其他軍戶也是兵器齊備,平日屯田戰時上陣。但若遇大戰,仍有積功升遷的機會。
只不過,久在京城鮮少外出的張軏還看不上眼山東都司派給自己的那些兵。他這一趟奉了欽命卻不是欽差,自然不能像上一回張謙那樣帶著數百京衛精銳招搖過市。雖說明白漢王天策衛不好對付,但他此行卻是篤定——有當今那位馬上天子在,漢王便是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有什麼逆動,再說了,這削護衛又不是削王爵,這今日削明日增也說不定。
憑著兄長張輔和漢王昔日的交情,他略施小計還不是手到擒來?
哪怕沒有墾荒屯田,春天也原本就是農人辛苦耕種的季節。雖說如今一多半的地里那麥子長勢正好,但餘下的地里少不得還要種些其他作物。從二月開始,便是播種豌豆春蒜等等,待到了三月則是棉花高粱,就連那些不成畝的小塊地上也都種上了蔬菜瓜果,更有人見縫插針種上了蓖麻。因此打從青州出發,這一路上四處都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人。
由於當初下手晚了還賤賣了幾處田莊,如今張軏在北京附近的那三個田莊還是長兄張輔勻給他的,平日靠這個根本不夠吃喝嚼用,因此發現這青州府內熟田不少,更有大片荒地無人耕種,他便有些上心,少不得向護送他的指揮使高明詢問地價。
「張大人,您若是要買地,這青州府境內的地可不好買。」高明身長七尺,乃是子承父業當上的指揮使,也算是在山東土生土長,「咱這兒是地廣人稀,熟地誰都不肯賣,剛剛墾出來的荒地根本沒人要,至於那些大片大片的荒地更是能白送給你!就拿如今這屯田來說,招募到的人手極其有限,聽說布政司和都司衙門正在商量奏報朝廷,能招募百人屯田就授百戶,千人則千戶,如此一來,大概打山西一帶能過來不少人。」
北京那兒因為前後遷徙過去數萬戶人,因此如今倒只愁地不夠不愁地太多,所以張軏完全沒想到山東會是這種狀況。既然置辦地產填補開銷的希望落空,他便有些意興闌珊——他如今掛著從二品的職銜,實際上卻只有正四品,每月祿米折銀之後,不過是二十四兩銀子。幸好分家的時候長兄給他多分了不少,而且還能暗地裡放些錢,家中又有幾房家人經營些產業,否則要是靠這些俸祿過日子,那麼一大家子,他就真的要喝西北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