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吳成大在得知了那個令人滿意的數字之後,最終還是打消了疑心,畢竟,這是歷任錦衣衛指揮使都默認的勾當,除非是皇帝微服親臨,否則絕不可能管他們這點小勾當。見三人都是點頭,他便懶洋洋站起身來,隨即一馬當先走在了前頭。南監供犯人押解出入的正門看守異常嚴密,他自然不會把人從這邊帶,因此走的便是送飯出入的狹窄側門。等到入了裡間,他感到背後人有些遲疑,立刻就回頭瞪了他們一眼。
「磨磨蹭蹭幹什麼,時間從剛剛就開始算了,耽誤了時辰我可不管!」
吃這一催,張越連忙加快了腳步。他剛剛在外頭時就注意到這監牢不是尋常土磚牆,而是用石頭壘的,一概用灰漿勾縫,這會兒憑藉火炬的微光依稀能看到地上鋪著青石板。空氣流通比他想像中要好一些,聞著只有微微的霉臭的氣息,但大約因為常年不見陽光,卻是潮濕得很,角落裡甚至能看到水痕和青苔。
走完這條狹窄的過道,就能夠看到一間間猶如鴿子籠一般的監房。他們跟著那牢頭從門前走過時,木柵欄裡頭的人不少都抬起頭來看了一眼,隨即就傳來了不少嘆氣聲,卻不知道是如釋重負還是大失所望。張越隨眼一掃,發現內中的器具收拾得還算整齊,只是那監房中透氣的窗子開得極高,哪怕是再高大的人,也難能依靠那氣窗看清楚高牆外頭的情形。
南監的走道乃是四方形,每走一完一邊就要重新開門。當打開第三扇門的時候,走入其中的張越就覺察到了這裡和前頭兩處的不同。聽聞人聲,每間監房的主人都是紋絲不動無動於衷,該休息的休息該看書的看書,根本沒有人關注外頭的動靜。這時候,前頭的吳成大就低聲說道:「這兒幾位大人關了七八年,早就不以為奇了,夏大人杜學士就在前頭。」
等到一行人走過去了,其中三間監房中的人方才抬起了頭。夏原吉吳中杜楨下獄的事情他們都聽說了,然而,對於在獄中一關就是九年的他們來說,這些事情就是關心了也沒有作用。他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皇太子平安登基,若是等不到那一天,他們這七八年的大牢就白蹲了,若是沒有那一天,他們恐怕得把這牢底坐穿。於是,當楊溥的監房裡再次傳出了琅琅讀書聲之後,黃淮和金問也都低下頭去看手中的書卷,再也沒理會外頭的情形。
吳中夏原吉杜楨三人的監房正好毗鄰,儘管在外頭是兩個尚書一個閣臣,但這南監中和別的犯人也沒什麼不同,一樣的監房一樣的用具,唯一不同的就是伙食。三家人都是每隔幾日送一次吃食,雖說好端端的東西都被翻得亂七八糟,以防有人夾帶,但總比吃那豬食一般的牢飯強。此時,吳成大把三人帶到監房前,旋即便努了努嘴。
「最後提醒一聲,這兒是詔獄,你們自己說話悠著點。」
話音剛落,張越就看到那個三十出頭的男子一下子撲了上去,雙手抓著那柵欄低低地叫了一聲爹爹。他早知道這就是夏原吉的獨子,這會兒便不再去看別人,拉著一下子變得呆若木雞的小五上了前,衝著裡頭低聲叫道:「岳父!」
「爹爹!」
監房之中並不供應薪炭,但犯人家屬若出得起錢,冬日燒炭盆夏日供涼水也不算什麼,杜楨這兒便是九月就燒起了炭盆。剛剛聽到動靜的時候,他就瞧見外頭有人,但隱隱約約看不分明,此時聽到這熟悉的聲音,饒是一貫他處變不驚,也一下子變了臉色。
他疾步走上前來,見小五把臉靠在柵欄上淚流滿面,連忙安撫了她幾句,繼而又狠狠瞪了張越一眼:「胡鬧,這兒是什麼地方,你怎麼連小五也帶來了!」
「姐姐也來了,就在外頭的車上!」小五使勁擦了擦臉,這才抽噎著說,「姐姐原本是想一塊進來的,但人家說只能進來兩個人,她就說讓姐夫來聽聽您有什麼需要交待的,又說讓我給爹爹您診診脈,別因為這陰暗的地方落下了病根……這是娘讓我捎帶給您的,說是她閒來沒事編成的草墊子,您如今在這潮濕的地方正好使得上;這是姐姐親手做的棉衣,因為擔心冬天太冷,所以多擱了棉花,結果太厚了一些;這是姐夫整理出來的幾本書……」
看到小五一面吸著鼻子,一面從那個碩大的包袱中從里往外掏東西;看到張越手扶柵欄站在那兒,只是始終盯著自己看,杜楨不禁笑了起來。等到小五絮絮叨叨說完,他便順著她的意思伸出手去由著她折騰,這才看向了張越。
「是不是你又要出京,而且一時半會回不來?」
「岳父怎麼知道?」
「上次我下獄之後你也沒來探望,這一回我想著你應該不會這麼沉不住氣,沒料到你不但來了,還把她們也都帶了來。」杜楨仔細端詳著張越,繼而便淡淡地說,「我和夏尚書下獄之後,沒幾天吳尚書也跟著關了進來,我知道外頭必定是又發生了什麼大事。你如今也已經獨擋一面了,別的話我也沒什麼好問好說的,一路多加小心就是。」
張越見杜楨絕口不問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麼,心中明白岳父必是擔心隔牆有耳,萬一被人聽見出什麼禍事。因此,他也絕口不提剛剛在朝會上接到正式任命,三天之後就要出發前往宣府。看了一眼牢中那簡單的桌椅,他就發現桌子上堆了一疊厚厚的稿紙,當即開口說道:「若是您有什麼寫成的東西,不如交給我,到時候讓綰妹整理整理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