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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韓公的忠直天下皆知,如今更是朝廷首相,而曾布身為次相,卻屢屢喧賓奪主力壓你一頭,朝中正人君子早就有所不滿。再者,山陵使向來為兇相,若是曾布回朝而不請辭,御史台的那些言官必定會群起而攻之。那個時候,聖上縱使有心留下曾布,也不得不依從眾意!」
韓忠彥臉色微變,不安地斷起茶杯抿了一口,又稍稍定了定神。他早就看出自己聖眷不再,若是此時又起波瀾,自己的立場便更難了。可是,一想到曾布乃是高俅在朝的大援,他便立刻下定了決心,不試一試,又怎麼知道能否成功?終於,他艱難地吐出了幾個字:「就依邦直你的意思好了。」
了卻一樁大事,兩人便神色輕鬆地聊起一些閒話來,最後不免提到了增開的那幾個市舶司。他們雖然是朝廷宰輔,但家人之中經商的不在少數,每年少說也有數萬貫錢送入家中,要說完全輕商也是不可能的。
「高伯章……邦直,不瞞你說,朝中年輕才俊也不在少數,我唯一看不透的,也只有他了!」韓忠彥苦笑著搖了搖頭,臉上閃過一絲惘然。
第二十二章 曾布回朝
五月丙寅,欽聖憲肅皇后(向太后)及欽慈皇后(趙佶生母,早已亡故)葬入永裕陵,山陵使曾布終於完成了使命回朝。然而,他才剛剛在政事堂處置公務沒幾天,右司諫陳祐便上書彈劾,言曾布自山陵歸而不乞出外,實屬貪戀權位,言辭異常激烈。由於第一道奏疏沒有任何回應,陳祐竟一而再再而三地連上了三四道奏疏,結果全都被留中不發。
在趙佶刻意冷處理此事的情況下,陳祐竟將奏疏傳遍三省,一時之間,朝野大嘩。迫於這種強大的壓力,曾布便避居家中不赴朝會,頗有些冷眼看風色的意味。
福寧殿中,趙佶冷冷看著下頭那幾個低著頭的臣子,心中萬分惱火。不管韓忠彥和李清臣擺出怎樣置身事外的態度,他都明白,事情和這兩人有脫不開的干係。自己登基未久百廢待興,朝堂上大臣的侵詐卻愈加嚴重,怎能不令他大光其火?
「陳祐未得朕旨意便敢私自將奏疏傳遍三省,這個言官也當得太膽大妄為了!」他抖手將那幾份奏摺撒落在地,冷哼一聲道,「身為台諫竟連一點規矩都不知道,長此以往,豈不是個個都敢妄論大事?傳朕旨意,免去陳祐右司諫之職,通判滁州!」
韓忠彥和李清臣悄悄對視一眼,心中無不憂心忡忡。趙佶不僅沒有因為言官的屢屢彈劾而罷斥曾布,反而歸罪於台諫,這實在不是好兆頭,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,若這個時候不加以規勸,他們也將隨之名聲掃地。韓忠彥正欲開口提陳祐求情時,一旁的范純禮卻突然站了出來。
「聖上,言官上書言事乃是他們的本分,怎可輕言論罪?先前聖上下詔求直言時,曾經承諾過不以言論罪,如今若治罪陳祐,豈不是毀棄承諾?再者,陳祐之所以上書彈劾曾子宣,乃是出於一片公心,更是為了聖上和朝廷著想,還請聖上明察!」
見是范純禮出頭,趙佶頓時猶豫了,但是,那股身為皇帝的驕傲卻在一瞬間占了上風。「此事朕意已決,爾等無需多言。今日之事便議到這裡,明日朝會上,朕自會當眾宣布此事,以為群臣之戒!」
話說到這個份上,范純禮只得默然而退,韓忠彥和李清臣兩個始作俑者自然更不敢力爭,先後躬身告退。出了福寧殿,韓忠彥便叫住了范純禮,鄭重其事地道:「今天范公挺身而出為陳祐說話,實在是難得。不過聖上如今仍在盛怒之下,還是再等幾天徐徐進言的好。唉!」
范純禮為人剛直,但這並不代表著他就不明白朝中局勢。須知一旦曾布去職,最有可能繼任宰相的除了李清臣便沒有旁人。他和韓李二人向來沒什麼私交,剛才之所以據理力爭,為的也不過是一點公心。此時,他只是微微點頭道:「聖上下詔求直言的旨意仍然在,因此怪罪言官自然不妥,我既然身為聖上臣子,這個時候若不規勸,又怎麼對得起這身官袍?」言罷略一拱手,竟徑直去了,只留下韓李二人面面相覷。
沒有在福寧殿議事之列的高俅自然是在曾布府中,此時,他正站在曾布身邊,看著其酣暢淋漓地潑墨揮毫。等到一幅字成,他方才笑道:「曾老的字是越來越內斂了。」
「那是當然,若是始終鋒芒畢露,怎能長久?」曾布心懷大暢,忍不住打趣道,「說起來還是你高伯章的字鐵劃銀鉤,力透紙背,確實是年輕人啊!」
「那也比不上曾老這棵常青樹。」高俅苦笑著回了一句,這才直入正題道,「陳祐的彈劾不過是小事,如今的時節,聖上絕對不會讓曾老你去職的。話說回來,聖上勃然大怒之下必定發作言官,若是曾老有心,不妨上書求求情。」
「求情?」曾布隨手擱下了筆,冷哼一聲道,「我還沒有那麼好的涵養!當初調回這麼一批言官,若不是我的首肯,就是韓忠彥也別想輕易做到。他們倒好,不知道飲水思源也就罷了,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我作對,是可忍孰不可忍!今次是聖上找了一個人作法,我為什麼要摻合?我如今是避居家中等候處分的人,哪裡還有資格進言?」
見曾布犯了執拗,高俅只得心中暗嘆,卻也懶得再勸了。他很清楚,儘管曾布表面裝得恬淡,但終究是記在了心裡,明里不算帳不代表著暗裡不使絆子,像上書救對頭這種事更是不屑於做不肯去做,這就是曾布的脾氣。當下他便詞鋒一轉,提到待時局穩定一些之後,自己想要外放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