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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俅聞言一愣,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,好一會才附和著嘆息了一聲,卻乾脆不說話了。
「朕自一介親王登基為君,先天上已經有所不足,所以不得不倚靠能臣,卻沒有想到別人卻會錯了意。」突然發出了這麼一句感慨後,趙佶便開口問道,「伯章,御史中丞之位如今空缺,他們提出了好幾個人選,朕都不甚滿意,你可有什麼建議麼?」
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,高俅卻沒有太多的猶豫,只是略一沉吟便坦然直陳道:「以臣看來,給事中侯蒙可當此重任。」
「侯蒙?」趙佶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,立刻想起了曾經看到過的一份奏疏,洋洋灑灑數千言,處處露出忠直。他知道高俅和侯蒙毫無交情可言,此時著實感到欣慰。「唔,此人不偏不倚,確實是御史中丞的最好人選。」
高俅卻仍然加了一句:「這只是臣的一己之見,聖上不若聽聽別人的意見再作決斷。須知御史中丞統管御史台,乃是言官的最高職位,非有上佳的品行才能不足以服眾,聖上仍需謹慎。」
「你薦的人,朕信得過!」
此話入耳,高俅立刻深深吸了一口氣,君王的信任往往看似牢不可破,其實卻如堅固的冰層一般,只需烈日照耀便會消融無蹤。這幾個月來的心思沉重,其實只是為了這一句話而已。來不及多想,他便深深一揖道:「聖上的信任,臣感激不盡!」
還不等高俅彎腰,趙佶卻親自扶起了他,目光中頗有意味深長。「伯章,朕在病中的這些時日,聽了很多,也看了很多,所以不免有些糊塗。但是,惟有一點,朕看得相當清楚。朕任用官員,往往重才能而輕品行,於是往往為小人所趁。如今看來,你在宰執之位多年,至少從未為了攬權而排擠他人,朕便嘉許你這一點!」
看來趙佶是真的動了疑心!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之後,高俅頗有些不得滋味,但是,無論蔡京還是張康國,既然挑起了事端便要擔負責任,這一點和自己毫無關係。然而,不知怎的,一句話卻突然脫口而出。
「聖上,恕臣直言,我朝向來有明例,宰輔不得推薦台諫,但是,自從熙豐年間開始,御史台和諫官便幾乎成了宰執的傳聲筒,成了攻擊同僚的工具。長此以往,則太祖皇帝當初置台諫的初衷便完全沒有了。」
趙佶臉色數變,最後微微點了點頭:「伯章確實是謀國之言,忠直這兩個字又何難分辨?掌管地方時,官員能夠政績卓著好評不斷,但是,一入中樞,往往卻趨炎附勢為人走狗!就是彈劾,也喜歡抓著風就是雨,尋著由頭胡亂參奏,偏偏朕還不能因言治罪,往往鬧得朝堂烏煙瘴氣,這一點,朕的確無法容忍!不過,朕必須承認,當初為了穩定朝局,讓政令順暢,朕確實在有些地方做錯了!」
比起明清的那些皇帝,大宋皇帝往往要虛懷若谷的多,向臣下坦陳錯誤也不是什麼奇事,但即便如此,高俅仍然覺得心中狂跳。因為,趙佶的言下之意,無疑是說當初不應該促成蔡高兩家的聯姻!
見高俅沉默地站在那裡,趙佶不由覺得一陣感慨,隨口又問道:「伯章,你對張康國這個人怎麼看?」
「聖上如果要聽實話,臣不得不說,他就是聖上剛剛提到那類人的典型。」這是高俅早就預料到的問題,因此沒有感到半分驚訝。「張賓老提舉兩浙路常平時,推行役法,豪猾之輩無不畏服,之後發倉救荒時,又救下江南百姓萬口,因此,在兩浙路一帶,張賓老口碑極好。」
他略微頓了一頓,口氣突然嚴厲了一些:「然而,張賓老自崇寧元年入京為吏部、左司員外郎,起居郎;二年,為中書舍人,遷翰林學士;三年,進承旨,拜尚書左丞;升遷之速足以讓人側目。這其中,聖上知其詞章出眾加以簡拔固然是一點,但蔡元長的極力推薦又何嘗不是他晉升的另一大原因?不管怎麼說,臣對其為人不敢苟同。」
聽完高俅的話,趙佶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。他不是那種毫無主見的天子,於人於事都有自己的判斷,可是這一次,他卻著實猶豫了。
第二十八章 說權相少蘊復出
「聖上微服去了高府?」
儘管家人報得清清楚楚,但是,蔡京還是又追問了一句,得到了一個肯定的回答後方才嘆了一口氣。他揮揮手示意那人退下,然後便心煩意亂地在室中踱起了步子。
真正說起來,石豫的去職對於他來說算不上什麼太大的打擊,只是,他自從趙佶即位之後入政事堂以來,還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挫折。每每想到張康國那副嘴臉,他便覺得心頭猶如墜了一塊重石似的堵得發慌。
他很清楚,趙佶用他的時候,其信任甚至可以比得上當初神宗皇帝用王安石,而對於自己的能力,他也有相當的自信。然而,他和王安石犯了同樣的錯誤,那就是他無法識別,那些攀附自己的人,究竟是為了做事還是為了謀求權力。當然,他自忖沒有王安石那樣的操守氣節,也並非完全是為國為民,所以,他不可能像王安石那樣完全蠻幹,更不會做出以退出中樞作為要挾的舉動。
可是,即使此番能保住相位,又該用什麼法子來挽回天子官家對自己的信任?趙佶既然微服駕臨高府,那麼即是表明高俅昔日的寵眷已經差不多恢復,但是,這對於自己來說並不是什麼好消息。趙佶病中的時候,他之所以擺出和高俅有所隔閡的姿態,一來是為了麻痹百官,以便清除異己,二來卻也是為了能夠趁機下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