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坐在一家臨街茶館中,他悠閒自得地品著香茗,滿街如臨大敵的甲士完全沒有引起他半分悸動,反倒是那個剛剛進來的年輕士子引起了他的好奇。儘管來人只有二十出頭,但不論儀態還是舉止都是落落大方,看上去似乎出自官宦世家。然而,他還是從對方的手掌和面目上看到了一點歲月的痕跡,論理,世家子弟是絕不可能操持雜務的。
沉吟片刻,慈海便喚過一旁的夥計,低聲吩咐了幾句話。片刻之後,那個年輕人桌上便多了一壺熱茶,這頓時讓他驚愕地抬起了頭。
「喂,我要的只是普通秋茶,不是你們這裡的極品碧嵐雲霧!」年輕人不滿地搖了搖頭,「還不快去換?」
「這位小兄弟,這是我讓他換的,若是不介意,可否過來敘話?」慈海見對方一幅追根究底的模樣,心中更覺有趣,不由含笑打招呼道,「當然,若是閣下自矜身份不領好意,那就算了!」
「我有什麼可以自矜的?」那年輕人自嘲地一笑,示意夥計把自己的茶壺茶盞挪了過去,這才毫不猶豫地坐在了慈海對面,「先生好意在下心領,不過張儀如今丟官去職,想來沒有什麼用處,恐怕要辜負先生美意了!」
張儀……慈海心中一動,想起前次練鈞如所說的關節,頓時哈哈大笑。「堂堂鬼谷高足居然會為炎侯斥退,看來如今的局面還真是亂得可以!」他見張儀臉色大變,立刻醒覺了對方一直以來的用意,「看你的架勢,似乎並未對炎侯道明來歷,對不對?想要憑藉一己之力闖出名堂,心志雖然可嘉,但你也應該知道,如今的世道首重出身來歷,否則又豈會有人看重你?你那師兄如今已是夏國世子的心腹重臣,你卻仍舊蹉跎歲月,便是因為你擇了一條更難走的路子,僅此而已!」
張儀聽得愈加驚愕,這個看似尋常的中年人一語道破自己來歷不算,甚至還對師兄近況廖若指掌,這樣看來……他來不及細細思考,長身一揖道:「先生教訓得是,我只想試試自己所學是否能令高位者看重,如今看來確實錯了!」他見對方投來了徵詢的目光,搖搖頭又坐了下來,「如今炎侯因無忌公子一事疑忌群臣,不少人為了免禍而上了辭呈,我卻是因故受了牽連,如今看來,炎國也不是善地,興許我應該換一個地方?」
慈海見四周眾人都用一種混雜著羨慕和疑惑的目光看著這邊,不禁莞爾一笑。這張儀見身份暴露便索性坦然作最後一擊,不能不說是聰明絕頂,只不過這種人向來如飄萍一般四處擇主,論長性卻是不及那種心志堅毅之人。他究竟該任其留在炎國,還是帶此人回中州?
正在兩人相對無言時,一隊騎士卻突然停在了茶館門前,為首的騎士正是炎侯以前的近衛陽九。他只是朝慈海看了兩眼便勃然色變,滾鞍下馬躬身拜道:「想不到先生竟在此地徘徊,主上得知先生早已歸來的消息之後很是欣慰,特命卑職前來相迎,還請先生隨吾等進宮!」他伸手一指身後那輛雍容華貴的馬車,恭謹地又行了一禮,「卑職知道先生一向不插手這些事,但如今事出非常,希望先生體諒吾等苦衷!」
慈海倒沒料到陽烈會突然來這麼一招,再一想自己除了沒作僧人打扮之外並未偽裝,不由也就釋然了。他見張儀一副瞠目結舌的模樣,心中又是一動。「張儀,聽你剛才的話,似乎對在炎國的前程並未絕望,既然如此,便同我一起進宮如何?」他不由分說地朝陽九點了點頭,「好了,我今次不讓你們為難,只不過多帶一人,想來君侯不會介意吧?」
張儀就這麼糊裡糊塗地被慈海拉上了馬車,幾乎行到王宮時他才醒覺了過來,臉上混雜著不安和惶恐,卻始終沒有開口詢問慈海的身份。一行人前前後後進了王宮,又七拐八繞地到了那掛著「寧靜致遠」四個字的殿閣,陽九便停住了腳步,疑惑地瞧了張儀一眼,這才虛手請道:「慈海大師,主上在裡面等候多時了。至於這一位,是不是讓他在別處等候一會?」由於再無外人在場,他也就省卻了掩飾功夫,直截了當地示意道。
慈海淡然一笑,「僧非僧,俗非俗,陽九,你雖然跟隨君侯多年,但還是著了皮相!」他隨手抓下頭頂綸巾假髮,光禿禿的腦袋上赫然是點點戒疤,「張居士和老衲有緣,說不定君侯也用得上他,此事老衲自有道理,你不用管!」
炎侯陽烈見慈海一身儒衫而又光著頭的模樣,不由愣在了當場,就連他背後的張儀也沒留心,許久才爆發出一陣大笑。「想不到慈海大師竟會如此打扮來見寡人,真是……哈哈哈哈!」他知道慈海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著惱,但還是笑過一會就算了,「寡人倒沒想到大師還會關心國事,如今看來,倒是寡人先前多慮了!」
慈海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算是打招呼,隨即揀了一張椅子坐下,卻先指著張儀道:「今次老衲前來只是拗不過君侯的那個近衛,還有就是為了他!」見陽烈似乎有些莫名其妙,他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,「怪不得人說用人當不拘出身,君侯貶斥了這位張居士,卻不知他憑藉出身便足可走遍天下。老衲原本不想插手炎國之事,但最近的一系列變故,君侯應對得並不巧妙,就連老衲這種外行人也覺得君侯過於不智。」
陽烈心中一凜,仔細打量了張儀一番,這才發覺似乎在朝中看過這張臉,只是一時沒有任何印象。「恕寡人眼拙,大師可否直言告知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