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皇帝這才一下子丟開對外甥去冒險的不安和牽掛,重新回復了一個君主該有的冷靜。他接過了那個竹管,取出裡頭的紙卷略微一掃,他不禁苦笑道:“朕送四郎走的時候,就知道會有這一天,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。等到消息傳出之後,北燕南疆兵馬不可能按兵不動。”
“不但不會按兵不動,還很可能會大肆撲向霸州。畢竟,不管誰當上北燕皇帝,都不能沒有天子六璽。本來可以現刻一套,糊弄一下人也能使得,可是在這樣大的風聲放出去之後,只要有心問鼎北燕皇位的人,總要有個樣子做出來。最重要的是……”
東陽長公主說著頓了一頓,聲音低沉了許多:“大吳冊封了太子,而那位太子是唯一的皇子,如今人在霸州,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。四分五裂的北燕如今也許不是我大吳的對手,可只要能把太子控制在手,那麼不但能奪回天子六璽,還能有和我朝談判的本錢。”
“只不過,四郎那邊自然會遭遇到無以復加的危險,甚至可能陷入絕境。”
接了東陽長公主的話說出這個判斷的時候,皇帝的臉色明顯有些掙扎,但很快就平復了下來。
“他生母不明,甚至身世也不那麼明朗,可朕從小把他帶大,情願一心一意地把他當成親生骨肉,可別人既然如此處心積慮,如若他還是像從前那樣色厲內荏,患得患失,那是不夠的。他需要足夠的勇氣,足夠的智慧,甚至還有足夠的運氣,足夠的支持者。”
“既然皇上將他置之於最危險的絕境,卻質疑阿詡竟然的帶人越境潛入北燕?”
皇帝被東陽長公主這反問噎得有些懊惱,但隨之就無力地擺了擺手:“你和朕,和越老兒不是一樣的人。更何況阿詡不像四郎和千秋,他的身世明明白白,不需要去冒那麼大的險。千秋這些年屢遭質疑,沒有醒目的功勞,難道越老兒能活一百五十歲,庇護他一輩子?而四郎身世不明,沒有定國之功,壓得住日後他那些叔伯堂兄弟?更何況……”
“更何況拿下北燕,統一天下,本來就是皇兄和越老頭的夙願。”
東陽長公主一語道破皇帝的隱衷,見他頓時收起了剛剛那滿臉的情非得已,面色有些陰沉,她這才哂然笑道:“皇兄,太子不在,那些大臣也不在,我是最知道你的人,你又何必在我面前那樣遮遮掩掩?慈不掌兵,軍中大帥關鍵時刻尚且要斬殺打了敗仗的親生兒子,以此激勵士氣,更何況你堂堂皇帝?”
饒是素來對東陽長公主最最親近,皇帝仍是不禁有些驚怒,然而,面對那雙坦然的眼睛,他最終沉聲說道:“你不用擠兌朕。沒錯,朕確實還沒有那樣寬宏的度量,不可能完全不在意四郎到底是朕,還是北燕姬氏的血統,但是,現在不是八年前。”
東陽長公主自然知道皇帝的未盡之意。八年前的時候,宮中還有兩個懷孕的嬪妃,皇帝還有希望,而且那時候他才剛過五十,現在他卻已經年近花甲,很難再指望還有親生骨肉。至於那些兄弟的子侄……笑話,就算現在從外頭抱一個嬰兒來,還能養得如小胖子這樣親?
至於如今在寶慈殿中養病的嘉王世子李崇明……如果皇帝真的想扶持這個名義上的孫子,又怎麼會把嘉王徹底打得永世不能翻身?
想到這裡,她終於低下了頭,苦笑了一聲:“皇兄恕罪,實際上我並不像眼下看上去這麼冷靜。兒行千里母擔憂,我早已心亂如麻,只不過是死撐維持最後一點面子。越老頭才剛被我譏諷得七竅生煙,拂袖而去,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在政事堂先請了假再走。”
皇帝這才明白自己不是在東陽長公主那尖牙俐齒下倒霉的那個,啼笑皆非的同時,卻也有些悵惘。自從那個女人輾轉託人把那個胖兒子送過來,他雖說將其送給馮貴妃撫養,但自從出了那個紕漏,接下來養兒子的就變成他本人,他是真的付出了無數心血。
哪怕談不上養得如何文才武略,可自古以來,太平天子就沒幾個好的,他這個兒子差不多養得夠中等水準了。如果僅僅是兩國相持,那麼這樣的太子應該是夠的。只可惜,北燕皇帝在豪賭,他同樣在陪著下注豪賭,所以最終選擇把這個兒子放到最前沿去。
就好比越太昌對孫子素來寵溺,此次還不是一樣把越千秋放了出去?還不止那個孫子,哪怕越太昌想盡辦法把兒媳婦給弄回來了,卻還有一個兒子身在北燕,如今更是處於無數人慾除之而後快的絕境之中。更不要說,人把千辛萬苦培養的長子也送去了霸州。
毫無疑問,在即將大戰將起的時候,他絕對不會隨便派一個太守過去,越家老大會暫且擔負起霸州太守的職責來!
“你呀,從前開始就喜歡針對越太昌,當初甚至不惜放出老蚌含珠那樣的風聲逼人給你找阿詡。可現在他都七十了,你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,怎麼還總是忍不住要針鋒相對?”
“習慣了。”東陽長公主懶洋洋地搖了搖頭,這才似笑非笑地說,“雖說我們可以一塊做事,齊心協力,但在私底下就沒必要那麼和睦了。我瞧不慣越老頭老奸巨猾算計人,他瞧不慣我囂張跋扈什麼都要插一腳。反正,就和太子千秋一樣,死對頭當慣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