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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如果說林氏在帝國建立之初的殺人盈野是一種時勢下的必要,則難以解釋後世的悍戾鐵腕因之何由,或許只能用血脈中流傳的暴戾來形容。

    第二代林公爵在南方一場分裂戰亂中屠殺逾二十萬,平息動亂的同時留下了遍地屍骸、瘟疫叢生,足足用了四十年才恢復生機;第三代林公爵在疆場上悍勇無敵,對邊境行省的民眾同樣無情,守城時派士兵挨戶搜掠軍糧,獲取勝利的代價是城中活活餓死了十三萬民眾。

    第四代、第五代……每一代林公爵的名字都和血與火相連,林氏輝煌的歷史由殺戮與血腥連綴而成,足以寫成一部帝國傳奇。及至這一代林毅臣公爵,以屠殺征服邊境蠻族,將其納入西爾國疆域之時留下了一句名言。“以我之名,為法之威。”

    這句名言在邊境得到了充分實施,以至於帝國將公爵調回帝都二十年後,林毅臣的名字在邊域仍然可以止小兒夜哭,當地女人和男人的比例不足五分之一。

    林氏家族如帝國最鋒銳的刀,威權、尊崇、榮耀的同時又可怖可畏,血之公爵、冷血屠夫等頭街與之俱存,休瓦人無不對其恨之入骨。

    肖恩道出的名字猶如冰水落入了沸油,激起了轟然議論。  

    激憤與仇恨涌動,懷疑與迷惑交織,各種情緒讓場面紛亂而嘈雜,肖恩的神色越來越興奮。

    菲戈眼神森冷,直到議論漸漸低落,終於開口。“誰是這的首領。”

    肖恩的臉僵住了,憋著氣沒有回答。

    “誰。”菲戈冷冷的追問。

    氣氛突然緊繃起來,四周凝固般死寂。

    “你!”抵不住令人畏怖的壓力,肖恩帶著氣勉強回答,又衝口而出。“是你又怎樣!你只會袒護那個女人,你根本不配當首領!”

    菲戈神色冷誚,像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童。“有什麼證據?”

    “我親耳聽見!”肖恩被他的神色刺激得吼起來。“我躲在陽台下聽見她們的對話,她穿得像公主一樣華麗,和她交談的是勳爵夫人,她們還提到什麼繼承權……”

    “還有誰聽見。”菲戈打斷他。“除了你。”  

    肖恩噎住了,氣得臉色發白。

    “肖恩堅持說我的情人——”菲戈的視線掠過一張張觀望的臉,語氣冷謔而嘲諷,“是數日前在皇室晚宴上珠光寶氣的公爵小姐,我該怎樣證明?把真正的公爵小姐弄到貧民區來作證,讓她光著腳站在泥地上說:‘先生們,你們弄錯了’。”

    人群發出了鬨笑,僵持的敵意逐漸消散。

    “也許該把林公爵請來,問問他怎麼會想到讓自己的女兒出入貧民區,只為幾份可憐的情報,公爵小姐是不是該更值錢一點?或者建議公爵把肖恩說的那位漂亮的勳爵夫人一併派來,再加上伯爵子爵男爵夫人,有這麼多美人,一定能根除休瓦城的叛賊。”

    人群笑得更厲害了,肖恩的臉由白變青,動拳打翻了距離最近的鬨笑者,憤怒欲狂的吼叫。“我說的是真的!以我父親的名義發誓!”

    吼聲在空氣中消散,提到前任首領,人群安靜下來。

    肖恩壓抑住瀕臨失控的情緒,一字一句的指控。“她是軍人,來自該死的軍隊,這一點你無法否認!我發誓她的身份有重大嫌疑,作為首領,你沒資格阻止,必須讓我們找到她查明真相,否則你就是被私心蒙蔽,存心袒護!”  

    議論再度響起,無數眼睛望向菲戈,人群中站出了肖恩的支持者。“肖恩說的對,不管她是不是,我們都該找出她探查清楚,就算是首領也不能阻攔。”

    又多了幾個附和的人站出,議論聲漸漸大起來,肖恩漸生得意,挑釁的望過來,菲戈環視了一周,回答出人意料。“誰說我要阻止。”

    鋒銳的唇淡抿,菲戈無謂的像在看戲。“不是正要審問?我等著結果。”

    肖恩頓時語塞,半晌才恨恨道,“她逃了,我想捉活的才沒開槍,不然她已經死了,反正她也找不到出路,遲早落在我們手裡。”

    菲戈不留情的譏諷。“預先設下圈套又找了十來個人,仍捉不到一個女人,幸好有槍,否則需要逃走的或許是你。”

    肖恩氣得口不擇言,“假如你願意出面根本不用費這種力氣。”

    菲戈無動於衷。“真是可惜,數月前被她撞見我和喬芙在床上,她徹底拋棄了我,再不會信我說的任何一個字。”

    肖恩狠狠的瞪他,“等著吧,我會很快把她押到你面前,揭穿一切謊言。”  

    俯視著氣勢洶洶的少年,菲戈毫無笑意的扯動唇角。

    “我很期待。”

    第25章 絕境

    休瓦地下叛亂組織存在多年,在貧民區幾可掌控一切。

    肖恩幾乎動員了全部的人,搜捕者不斷增多,藏身的地方越來越少。

    林伊蘭想不通肖恩如何潛入戒備森嚴的皇室晚宴,但她清楚必須盡一切方法離開,暴露的身份會引來極其可怕的後果,她根本不敢想像。

    儘管捉了幾個人探問,但地形太過複雜,又要時時避開眼線,逃離變得極其困難。林伊蘭躲入一間空房,避過幾次搜查,天已經全黑。簾fèng中窺見晃動的星點火把,禁不住苦笑,她不想殺人,但這似乎已不可能,必須設法奪一把槍。

    房門傳來微響,有人用刀挑開了門栓,一道黑影闖了進來。

    敵人出乎意料的靈敏,她的突襲落了空,對方沒有攻擊,僅是防衛性的格擋,同時低聲示意。“伊蘭,是我。”

    熟悉的聲音猶如幻覺。

    林伊蘭一僵,被他欺近技巧的扣住了肩,她忍無可忍。“放開!”  

    菲戈鬆開手,退了一步。“別怕,我沒有惡意。”見她毫無反應,他返身察看了一下動靜,鎖上門才又走近。

    林伊蘭背抵牆壁,胸口急促的起伏,世界變得空前寂靜,許久才聽見他的話語響起。“對不起,那天我傷害了你。”

    死寂的心仿佛灌進了cháo濕的風,變得晦暗而冰冷。

    “為什麼要道歉?我是軍方的人,你們的仇人,無論對我做什麼都理所當然。”林伊蘭奇怪自己竟還能對答,每個字都在心上戳出一個洞,汩汩滲出血。“你救過我,對我有恩。錯的人是我,我主動向你投懷送抱,愚蠢而不知羞恥的——”

    “夠了伊蘭,是我的錯。”菲戈打斷,嘆息般懇求。“別說了,別這樣對我笑。”

    撇開視線,林伊蘭強迫自己冷靜下來。“你怎會發現我在這?”

    菲戈停了一下,簡短的說明。“剛才發現了兩個被你打昏的人,大致知道了你的方位。這幢屋子是附近最好的藏匿點,不顯眼,又能最大程度的觀察周邊,換成我也會這麼選,你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樣。”  

    靜默了一陣,她終於問出了口。“那麼……你想怎樣?”

    菲戈沒有說話,沉寂的空氣僵滯而難堪。

    林伊蘭望了一眼窗外搜尋的火把。“你是來捉我?怕我落在肖恩手裡留下把柄,讓你受到威脅?”

    “你這樣想?”菲戈的語調忽然多了一絲輕諷,僵硬得陌生。“或許你猜對了,如果我說是?”

    不算意外的答案。

    心口仿佛湧出了某種液體,酸澀而痛楚。林伊蘭又笑了,像在自言自語。“那可真糟糕,我一直都贏不了你。”

    假如來的是別人,假如等到搜尋的力度稍弱,她有辦法找到機會脫身。

    可他來了……再也逃不掉。

    不該殘留僥倖,這是叛亂組織的巢穴,他是最有理由搜捕的人,怎樣冷血都不足為奇……

    林伊蘭徹底絕望,忍住心頭撕扯般的痛,良久才能說話。“菲戈,幫幫我。”  

    “你想我怎麼做?”強健的雙臂撐在她肩側,像一個禁錮的牢籠,又像把她護在懷中,菲戈語氣略微柔軟。

    “你不想親手殺我對嗎?而我被審問又會給你帶來麻煩。”

    “所以?”

    林伊蘭微微吸了口氣。“看在我們……曾經……”

    她的話音哽住了,纖細的臂環上他的腰,菲戈低頭看著她,黑暗中呼吸拂在額上,一如昔日親密無間的相擁。

    曾經炙熱的胸膛變得寒冷而陌生,林伊蘭抽出他的刀退開幾步,握刀的指節泛白,鋒刃在暗處閃著銀光。

    菲戈在原地看著她,幽暗的眸子深晦難測。

    冷硬的刀柄帶來奇異的安定,讓她的心緒稍稍平靜。

    “別讓我太難看,如果必須用我去羞辱我父親,至少讓我穿著衣服。”反轉刀身抵住了心口,林伊蘭憶起一張慈愛的面孔,聲音有了顫抖。“假如……可能的話,請燒了我,別讓人認出我是誰。”  

    她沒有勇氣等待回答,利刃瞬間穿透了外衣,侵入心口的一剎那,忽然被他劈手奪去,極大的力量將她推到牆上,撞得脊背生痛。

    半晌,聽見菲戈低啞的聲音。

    “這就是你的請求,善待你的屍體?”他盯著劃破的衣襟,迸出來的字句帶著從未有過的火氣,扣在臂上的手鐵一般硬。“我不會那麼做,我會把你作為最好的俘虜,向你那可憎的父親交換合理的利益,借你來羞辱他,讓林公爵顏面無存,再宣揚出去,舉國都知道公爵的女兒曾委身給叛亂分子,用聳人聽聞醜聞令薔薇世家榮譽盡失,顏面掃地,再也抬不起頭。”

    “伊蘭,你怎麼會傻到相信貧民區的叛亂者?”覺出她的掙扎,菲戈扣得更緊,幾乎捏碎她的骨頭,刻毒的話語猶如徘徊在午夜的幽靈。“你以為死能躲開污辱?一個死人仍能帶來極大的利用價值,這個世界各種可怕的事遠超出你的想像,對付血公爵的人,我甚至不必有最基本的愧疚。”

    被強大的力量壓住動彈不得,用盡方法仍掙不開,林伊蘭心灰意冷,溫熱的淚從頰上墜落,劃出一道瑩亮的水跡。“殺了我,就算最後一點仁慈,別逼我去承受那些羞辱,求你。”  

    微弱的幽光中,仰起的頸項白皙柔軟,隱在肌膚下的血管微微跳動,優美的弧度連著倔強脆弱的下頷,祈求一個利落的終結。

    菲戈凝視著淚痕,仿佛沒有聽見。

    窗外仍有搜尋的叫喊,屋內卻是極度的寂靜。

    一隻手撫上躍動的血脈,指下的肌膚溫軟細膩,一如印象中的美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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