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燒焦的味道越來越濃,圍觀的人群卻沒有慣常的歡呼興奮,無形的威壓懾住了情感,仿佛一幕怪異可怖的啞劇。
不遠處的樹林裡有人遠遠的注視。
火焰中扭動的人體異常觸目,過去的回憶猶如夢魘重現,奧薇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扶住一棵樹嘔吐起來,虛軟得幾乎站不住。
再也吐不出半點東西,冰冷的虛汗終於停止,一個得意中帶著威嚴的聲音在身後響起。
“我想這次你應該逃不掉了,請跟我到城堡一趟,女士。”
奧薇轉過身,看見了十餘名持槍的士兵,也認出了發話者的臉——曾經在執政官書房中給過她一拳的威廉近衛官。
同一時間,笑容在威廉臉上凝固。“你?!”
以撒愉快的微笑,在軟椅上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,語氣優雅而略帶興奮。“親愛的奧薇,很高興再次見到你,能解釋一下上次你的不告而別?”
奧薇低著頭,指尖輕輕觸了一下眼睫。
眼睛仿佛有砂礫在一寸寸磨蹭,帶來粗糙的疼痛,戴著晶石鏡片的時間太長了,可她無法摘下,四周全是敵人,一旦被發現這雙紅色的眼睛,等待的將是滅頂之災。
“奧薇?”以撒語氣又增了一分輕謔。“我的耐心是有限的。”
這並不是真的,朝思暮想的獵物意外的撞入懷中,好心情讓他有近乎無限的耐心。
眼前的女人輕抿著唇,神色蒼白而疲倦,睫下的青影似乎許久不曾好好休憩,給小巧的臉龐添了幾絲脆弱,這讓他想起重見時她眼瞳中乍然失驚的微亂。
威廉把她帶到城堡,立刻引起了重重疑惑。
距離那場特赦僅僅數月之遙,一個有能力打倒村民救下孩子,又躲過數度搜尋的好心人,顯然與貪婪侍女的形象相去甚遠。如果他不曾阻止,等待她的將是嚴厲的審問,假如他揭破她的身份,今天的火刑會立刻重演一遍,所以不管從哪方面而言,她都該對他心懷感激。
對峙良久,她終於開口。“請原諒,當時我擔心我的家人因我背叛沙珊而受到牽連。”
以撒似乎瞭然的點頭。“你去看望家人?”
毫無疑問這是謊言,她經神之光重生,那對母子不過是掩飾身份的道具,根本不可能對她構成羈絆。
以撒並不揭破,繼續這一遊戲。“他們還好?”
“很好,謝謝您的關心。”
“那麼接著告訴我,你怎麼會到這。”
奧薇猶豫了一下,“我來這裡是為——找您。”
“找我?”以撒唇角微牽,語調帶上了嘲諷。“為什麼?”
“您答應帶我去利茲。”她知道這個理由很爛。“我在西爾已經沒有生存之地。”
“親愛的奧薇,你認為我是個傻瓜?”以撒笑起來,突然尖銳的譏諷,“你根本沒想到我會跟隨遠征軍,收起你那套拙劣的把戲,你以為你對我還有任何價值可言?”
撕破了親切的假面,她反而鬆了一口氣。“如果沒有價值,您已經把我交給執政府了。”
“等我找出你究竟在隱藏什麼,我會的。”以撒指尖漫不經意的繞住一縷長發,忽然用力一扯,逼得她踉蹌的跌在腳畔。“或許你更喜歡酷刑?聽說西爾人對付魔女有許多方法,比如用鐵刷刷掉皮膚和肌肉;又比如把人綁在木輪上來回碾壓,直到腹部變成一張薄皮,還有令你嘔吐的火刑,如果燒慢一點,可以讓你清醒的感覺自己被逐漸烤熟。”
奧薇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,一片漠然的空白。“這取決於您的意願。”
以撒存心打破這種平靜無波的反應。“假如求我,也許我會另行考慮。”
她將自己的頭髮一分分從他手上扯回。“我不認為乞求對您有任何意義。”
看她初次鮮明的反抗,以撒卻笑了。
他早已厭倦表面順從的敷衍,終於逼到她撕下偽裝,顯露出沉默之下的桀驁鋒芒。
“你想進入沙珊?”
奧薇沒有回答。
以撒聲調轉冷“真想死我可以幫你,不必非死在林晰手上。”
奧薇沉默以對,既不解釋也不辯駁,仍是那樣難以解讀。
以撒看了很久,別有深意道。“既然後悔,當初又何必背叛。”
靜寂良久,她微微笑了一下,神色疲倦而蒼涼。“您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?”
凝望著那一抹笑,以撒有一刻失神。
想得到什麼?
當然是神之火的能源技術,最好還有神之光。
他想在將她交給執政府前儘可能的探取信息,想看透她真實的面孔,卸去她一層層防衛,直達柔軟敏感的內心。她是那樣神秘,又是那樣美麗聰慧,令他異常渴望,渴望她的眼眸閃現出柔情與依戀,渴望從靈魂上徹底征服。
突然意識到心底深藏的情緒,以撒怔住了。
“這件事有點奇怪。”仔細回憶之前的一幕,秦洛若有所思。
“那女人竟然是利茲暗諜。”威廉的感覺猶如被利茲人戲耍了一番,十分激憤,“當初真該絞死她而不是特赦。”
修納眉梢輕揚。“以撒很意外。”
“對。”秦洛脫口而出。“雖然認識,但以撒顯然沒有料到是她。”
威廉不解。“這代表什麼?她不是暗諜?”
“代表她不在以撒控制之中。”秦洛已經想通了問題的關鍵,抽絲剝繭的分析。“她或許替以撒刺探過情報,後來卻脫離了掌握,我甚至懷疑她就是以撒手中那個刻有神之光印記的實驗體。”
修納氣息微沉,半晌才道。“有可能。”
威廉一時跟不上跳躍的對話。“為什麼?”
秦洛促狹一笑。“首先她是個美人。”
威廉結舌。“這也算理由?”
“這絕對是條件之一。”秦洛莞爾,進一步解析,“其次是以撒之前的態度很可疑,按說新能源技術交換是利茲人夢寐以求,這筆買賣絕對划算,應該立刻簽訂協議施行,但以撒當時是怎麼說?”
威廉頓時明白了幾分。“他說要等到沙珊行省戰役結束。”
“沒錯,這是最大的疑點。”秦洛終於正經起來,直指核心。“有兩種可能,他要儘可能從她身上榨取更多價值,或是人根本不在他手上。”
威廉恍悟,同時又難以置信。“如此重要的籌碼,以撒怎麼可能讓她脫離掌控。”
“他試探前一定沒想到能換到如此寶貴的利益,既然那個女人能騙過近衛官和審訊者,從他手中逃脫也不是難事。”
“她確實非常狡猾。”威廉頗有些咬牙。“不過也很膽怯,連看火刑都會嚇得嘔吐,我很難相信她是合格的暗諜。”
修納眼眸掠過一絲波瀾,忽然幽暗下來。
“我們可以找個機會試探。”秦洛生出一個絕妙的念頭。“揭開謎底的方法很簡單,撕下衣服看看她背上是否有刻印。”
輕浮無恥的建議令威廉張口結舌,半晌才擠出話語。“這恐怕會得罪利茲特使。”
秦洛不以為意。“適當的製造一點意外,美人在軍人多的地方遇上搔擾十分平常,她目前的身份僅僅是隨侍,只要不出人命,以撒沒理由翻臉。”
威廉的正義感在掙扎。“這不合紳士的作為。”
“紳士原則可以為國事而更改。”秦洛異常邪惡的微笑。“別擔心,親愛的威廉,事後我們會嚴懲滋事者。”
保守的威廉在貴族守則與國家利益之間搖擺,難以抉擇,禁不住望向執政官。
修納沉默了一下,淡淡道。“挑個合適的人做得乾淨一點,別讓利茲人抓住破綻。”
第90章 魔女
崔伯爵為了彌補歡迎宴上的失誤,挽回對領地治理不善的糟糕印象,傾盡全力籌辦送行晚宴,以博取執政官的歡心。完美的宴會,完美的食物,完美的氣氛,更沒有煞風景的美人,最挑剔的客人也找不出半點暇眥。
崔伯爵絞盡腦汁的討好修納,與此同時,秦洛輕鬆的與以撒閒談,雙方都是社交高手,任一類話題都能聊得相當愉快。
以撒永遠能將恭維之辭說得妥帖自如,“我對執政官閣下十分欽佩,如此難得一見的傑出人物真是西爾之幸。”
“的確如此。”秦洛微笑。“以撒閣下也令人印象深刻,以您的才能應該在利茲擔任更高的職位。”
“您過獎了。”
秦洛漫不經心的環視了一周。“宴會上怎麼不見那位勇敢的女士,崔伯爵似乎也向她發出了邀請。”
以撒頷首婉拒。“非常感激崔伯爵的好意,只是她身份低微,不習慣這樣高雅的場合。”
“請務必讓她來接受我的致意。”秦洛姿態誠懇。“身為負有律法監督之職的大臣,她的所作所為令我汗顏。”
“謝謝,我會代為轉達您的讚譽。”
“她挽救了一位無辜者的生命,我必須向這種高尚的行為致敬。”秦洛冠冕堂皇的請求,彬彬有禮的姿態下隱伏著不容拒絕的強勢。“如果她有什麼難處以至無法出席,我願意提供幫助。”
話已至此,以撒只能禮貌的應允,暗惱中念頭一轉,他又微笑起來。
或許正是測試奧薇身份的良機,假如真是公爵小姐,面對曾經的未婚夫,再鎮定也不可能毫無破綻。
“能得到您的垂顧是她的榮幸,我這就讓她過來。”
秦洛似不經意的望了一眼窗外。“我非常期待。”
奧薇極力抑制內心的焦躁。
遠征軍離沙珊僅有一步之遙,她卻被以撒困住,這一失誤將導致全盤計劃失敗。
她必須儘速離開,但以撒顯然吸取了教訓,布下了縝密的防衛,將她拘禁在房中動彈不得。幾乎絕望的時候,她接到了參與宴會的命令,儘管眼睛已疼痛難當,還是戴上了鏡片。
簡單的梳洗過後,她在侍女的指引下趨向宴會場所。
一路記下道路留心觀察之餘,她突然生出一絲警惕。侍女一直沒有說話,所走過的路徑越來越冷僻,奧薇刻意放慢腳步,拉開一點距離,剛轉過一個拐角,危險的感覺猝然襲來。
她立即躍出長廊,幾乎同一時刻,黑暗的長廊前方現出兩個身影,洶洶追逐而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