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平靜的生活似乎再度來臨,但一場意外帶來了新的變數。
色彩斑斕的皮球滾到腳下時,奧薇正在傭工處詢問。碰撞讓她低下頭,發現是一枚孩子的玩具,不由微笑,拾起來遞給幾步外的物主。
接過皮球,小女孩仰起頭,黑亮的眼睛宛如葡萄,張著花瓣一樣的唇驚叫出來。
“你的眼睛是紅色的!”
周圍的人群發出了低議,奧薇退了一步,拉低了兜帽。
在外的時候她習慣垂下眼避開人們的視線,卻被小小的孩子發現,無意中叫破。
不理會她的退避,小女孩興奮的追上來。“珍妮你看,好漂亮的顏色。”
孩子身後的伴婦趕上來,看見奧薇,一把抱住小小的身體。“芙蕾娜小姐,別看,那是不祥的眼睛。”
“怎麼可能?”芙蕾娜扭動身體,試圖擺脫伴婦的控制。“珍妮,我就要她。”
“芙蕾娜小姐。”婦人試圖勸說任性的小主人。“她不行,爵爺不會同意,她是會帶來厄運與不祥的人。”
“我不!”芙蕾娜任性的尖叫起來。“父親說我可以自己挑選女僕。我要她!”
珍妮額頭滲汗,被蠻不講理的孩子弄得束手無策。
“謝謝你,我真的不合適。”奧薇蹲下來,平視著年幼的女孩,微微漾起笑意。“抱歉,祝你挑到一個更好的侍女。”
美麗柔和的笑容令芙蕾娜呆了一下,掙脫珍妮抱住了奧薇的脖子,像一隻黏人的小狗。“不,我要她,珍妮我要她!你說過這裡的人都可以。”
這確實是僱傭所,可芙蕾娜小姐卻偏偏選中了最不合適的一個,珍妮怎樣哄勸都無效,求助的望向了遠處的馬車。
馬車裡的人顯然發現了異況,車門開了,走下一個衣著考究的男人,一把抱起芙蕾娜,相似的輪廓輕易就能辨認出是一對父女。
“我的小公主怎麼了?”男人疼愛的打趣。“瞧瞧你的紅鼻子。”
主人出面,珍妮鬆了一口氣。“爵爺,芙蕾娜小姐堅持要選一位不適合的女孩做貼身女僕。”
“芙蕾娜為什麼選她?”男人掃了一眼裹在長斗篷內的女孩,低頭詢問小女兒。
芙蕾娜孩抽抽搭搭的回答。“我喜歡她,眼睛很美,看起來又很乾淨。”
奧薇失笑之餘又有些溫暖,除了家人,這天真的孩子是第一個讚美這雙眼睛的人。
“爵爺,她的眼睛不……”珍妮堅持說明。
見奧薇腳步移動,已經要鑽出人群,芙蕾娜大哭起來。
男人打斷珍妮,一句話攔住了引起爭端的女孩。“抬起頭,讓我看看你的臉。”
兩名侍衛攔住了路。
豪華的馬車,強勢的命令,不容拒絕的貴族,奧薇靜默了一下,掀開了遮臉的兜帽。
長睫下一對緋紅色的眼睛,引起了一片譁然。
片刻之後,在周圍充斥的不祥、災難、鮮血等字眼中,奧薇再度罩上了斗篷。
“父親,她很漂亮對嗎?我可以要她嗎?”芙蕾娜滿懷希望的看著父親。
“如果芙蕾娜真的想要。”男人揉了揉小女兒的頭。“有什麼不可以呢?”
一旁的管家不贊同的勸讕。“爵爺,傳說紅色的眼睛會招來災禍與厄運。”
男人笑起來,把破涕為笑的女兒高高拋起又接住,漫然的語調帶著傲慢的自信。“只要芙蕾娜喜歡——至於厄運,索倫家不怕那種東西。”
索倫公爵是個三十餘歲的英俊男人。
他智慧狡詐,心機深沉,平素寬和待人,必要的時候又冷酷無情。同時風流自賞,愛好鑑賞名馬和美人,妻子病逝後他情人無數,宅邸整日賓客盈門,舞會歡宴不斷。芙蕾娜是他最小的女兒,頗得寵愛,衣飾飲食幾乎可以比肩公主。
在伊頓城的統治者家做女僕,奧薇並不情願,但似乎沒有別的選擇。好在工作只是陪伴芙蕾娜,索倫身邊美人眾多,夜夜新歡,幾乎難得一見,讓她略微放下了心。
“奧薇,我想穿那條藍色的紗裙。”
“奧薇,我討厭吃蘋果派。”
“奧薇,我想到園子裡去摘花。”
“奧薇,我一點也不想上鋼琴課。”
“奧薇奧薇……”
……
不到一個月,索倫家上下都清楚,芙蕾娜小姐喜歡新雇的女僕。漸漸的,人們見慣了緋紅的眼睛,私下的議論逐漸消退。
奧薇折起公爵小姐換下的衣裙,端起用完的餐盤,芙蕾娜已經拉著她。“奧薇,陪我去鋼琴課。我討厭若拉老師,過一會我裝作暈倒,你就把我抱出來,然後我們去花園玩。”
奧薇啼笑皆非,半蹲下去替她整理髮飾。“為什麼?你不喜歡鋼琴?”
芙蕾娜喜歡奧薇這樣平視,仿佛被視為成年人般對待。“我喜歡,可若拉總是說:小姐,你的手指應該再跳躍一點,背挺直,你節奏太快,你又彈錯了……”老氣橫秋的模仿完女教師刻板的腔調,芙蕾娜皺了皺可愛的鼻子,“她總是挑刺,真討厭。”
奧薇莞爾。“這樣的話確實討厭,可放棄練習又很可惜,我覺得你那首舞曲彈得非常動聽,半個月後的聚會一定能讓莉絲小姐大吃一驚。”
芙蕾娜睜大了眼。“你覺得我能勝過莉絲?”勝過那個鼻子翹到天上的二姐?
“我也不知道,我只是聽見若拉私下誇你很有天份,是她教過最聰明的學生。”奧薇看看左右,壓低聲故作秘密。“就是不太認真。”
芙蕾娜漲紅了臉,得意又略為慚愧。“若拉真這麼說?”
“當然。”奧薇牽著小女孩在琴房外停下。“上課時間要到了,需要我告訴若拉你近期身體欠佳,請她縮短課時嗎?”
“呃……”芙蕾娜改變了主意,聲音細如蚊訥。“還是不用了。”
緋紅的眼睛盛滿了笑意,替孩子打開了門。
靜靜在琴房外等候,走廊經過了幾個貴族,奧薇依禮屈膝等候對方走過,一個女人卻停下步履。“你是那個不祥的女孩?”
一把扇子抬起了奧薇的下頷,美艷的貴婦似乎是索倫公爵眾多情人之一。“的確是一對讓人厭惡的眼睛。”
奧薇沒有說話,女人語氣不善的質問。“你是啞巴?”
“抱歉讓夫人不快。”奧薇習慣了冷漠與敵視。
貴婦眼神輕鄙。“在你招來災禍前,我會勸爵爺把你扔出去。”
“謝謝提醒,你可以走去了。”索倫公爵自走廊另一頭走來,語氣慵懶。“這裡不歡迎你。”
“你趕我走!?”貴婦不敢置信。
“我說過我們已經結束。”變了心的男人十分無情。
“你又看上了哪個女人?”原本想以溫柔和蜜語挽回,卻被愛人的率性刺傷,貴婦變得激動起來。“蓋麗?依琳?還是朵蒂那個賤人?”
索倫公爵略一皺眉,相當不耐。“與你無關,請注意你的身份和用詞。”
顯然昔日的愛人已經滿心厭棄,貴婦人眼中盈滿了淚,一腔憤怒卻無法發作,瞥見一邊的奧薇,遷怒的甩了一掌。“都是你帶來的厄運!”
一聲脆響,而後是一聲尖叫。
尖叫的是芙蕾娜,聽見外邊吵鬧而拉開門,正看見心愛的侍女被打,公爵小姐憤怒欲狂。“你竟然打奧薇!”狂怒的小女孩抓亂了貴婦的衣服,扯掉了高高的假髮,惹來連聲尖叫,混亂的場面令公爵頭疼不已。
直到被奧薇抱回房間,芙蕾娜的情緒才漸漸平復,噙著淚摸著侍女的臉。
“可憐的奧薇,那個假惺惺的女人真噁心,下次遇見我一定撕爛她的衣服。”
“謝謝你,芙蕾娜。”奧薇輕柔的安撫,儘管平白被捲入了一場風波,心底卻因孩子的舉動異常溫暖。
哄得芙蕾娜睡著了,奧薇返去收拾遺落在琴房中的曲譜。
琴房空無一人,鋼琴老師已經離去,她微倦的在琴凳上坐下,目光掠過光滑的黑白琴鍵,泛起了一些零碎的記憶片段。
大理石桌上的水晶瓶盛開著大捧鬱金香,色澤嬌艷繽紛。
一個女人在窗前彈琴,精緻的花邊襯得肌膚猶如象牙,指尖輕快的跳躍,悅耳的琴聲如泉水流瀉,時而抬起眼看著她微笑。她趴在軟椅上聽,心情甜蜜而安適,甚至還記得母親發上的香氣,與明媚的陽光同樣美好。
琴房的陽光漸漸轉暗,一如那些美麗的日子在時光中無聲的流逝,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。
她合上琴蓋,回復到了現實。
“你喜歡鋼琴?”突兀的聲音打斷了思緒,索倫公爵不知何時倚在琴室門邊。
奧薇微微一驚,起身行禮。“我來替芙蕾娜小姐拿曲譜。”
索倫公爵沉默了一會,叩了叩琴蓋。“你可以在其他人不用時使用琴房。”
奧薇婉謝了意外的施恩。“多謝爵爺,我不會彈琴。”
公爵手動了一下,仿佛想抬起她的臉,奧薇立即退了一步。“之前的事很抱歉,如果需要,我可以去向那位夫人致歉。”
無形的拒絕令氣氛僵了一刻,索倫公爵冷笑了一聲。“致歉?你做過什麼?”
沉寂了一會,公爵若有所思。“你倒很明白自己的身份,看來我僱到了一個聰明的女僕,這可真是……難得。”
第62章 墓地
步出審判廳的秦洛被攔住了去路,近衛官威廉恭敬的行禮。
“非常抱歉打擾,請原諒,我們實在找不到執政官閣下,而這封急報又必須儘快呈送。”
秦洛一愣,隨即醒悟,正值西爾一年一度的祭掃日,難怪最親近的部下也找不到修納。秦洛嘆了一口氣,接過信封鑽進馬車,揚聲吩咐車夫。“去城郊的平民墓園。”
不論何時,墓園永遠是那樣安靜。
這裡埋葬的人太多,守墓者也不甚盡心,參差不齊的雜糙遍生,看上去有幾分荒涼。
有些墓碑相對精緻,綴飾著色彩鮮麗的瓷像或青銅雕塑,有些則樸素得跡近寒酸,僅有石板勒記。這是屬於逝者的世界,無論生前抱有怎樣的遺憾,擁有怎樣的聲名地位,死亡都給予了永久的安眠。
秦洛走過一座座墳墓,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