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修納眉間一蹙。“你我都清楚低級流言的可信度,所以別再拿荒誕的無稽之談來浪費時間。”
“既然不感興趣,如閣下所願,我們討論國事。”秦洛打量著他的神色,頗為促狹的一笑,“利茲國外交特使到了帝都,幾日後會提出正式會面,到時候呈遞的國書極可能有聯姻一項,交換條件應該是新能源技術。另外一些重臣也有意就子嗣問題提出進讕,顯然你的婚姻狀況引起了各方面的關注。”
無視修納的不悅,秦洛點出關鍵。“帝國的最高執政者年輕、未婚、無嗣,無論從何種角度而言,都意味著危險而不安定。”
修納不為所動。“上次你也建議我娶蘇菲亞,並刻意隱瞞維肯操縱審訊一事,當時我真該揍你幾拳。”
“那時你需要維肯公爵這一盟友,可惜你後來過早的悔婚,讓維肯生出戒心拒絕前往帝都,不然此時盡可用隱蔽的手法除掉他,省去大費周章的動兵。”秦洛理直氣壯的聳肩,全無欺瞞朋友的慚色。“但這次不一樣,婚姻和子嗣關乎你的地位穩定,就情勢而言,不管你喜不喜歡,都應該有一個妻子了。”
“為什麼我得像嘮叨的老媽子一樣照料那傢伙。”躺在情人的香閨,秦洛喃喃自語的抱怨。“費盡心機把女人塞給他,勸他結婚生子,他還對我擺一張臭臉,有我這麼盡職的臣子嗎?”
愛瑪夫人輕笑,將一粒晶瑩的葡萄餵入情人嘴裡。“聽說利茲公主是位美人,或許見過畫像之後,執政官閣下會改變主意。”
秦洛享受著美人的殷勤,語氣相當無奈。“再怎樣的美人也不會有用。”
“為什麼?”愛瑪夫人眼波流轉,曖昧的輕笑。“難道執政官閣下已心有所屬?”
秦洛懶洋洋道。“沒錯,他的心只屬於帝國和政務。”
被情人提醒,眉眼半睜半閉的秦洛忽然想起另一種可能。
昔日的菲戈雖然謹慎自持,卻也不介意逢場作戲,如今如此自律,難道更換後的身體有不為人知的隱疾?或許該換個方向旁敲側擊的探問,當然,得確定在不激怒修納的前提下……
愛瑪夫人興致勃勃的猜測,“或許那位閣下太年輕,還不懂情愛的樂趣,我相信一旦碰上真正令他心動的美人,就算鐵石心腸也會立刻融化。”
秦洛拉下細頸,在香唇上偷了個吻。“寶貝,你太天真了,他不喜歡女人,也毫無結婚的意願,如果哪個女人成了他的妻子,我簡直要致以最深切的哀悼。”
美麗女人的無知總會令男人覺得可愛,愛瑪夫人尤其如此,扇動的長睫仿佛輕盈的羽毛,足以讓人色授魂消。“難道他不想有自己的子嗣?”
秦洛欣賞著美人的嬌態,順口解答。“這次私下進言後我才發現,對那位閣下而言,子嗣會附帶著一個足以構成威脅的母親,更別提她或許還來自敵國,只會更增篡位奪權的風險,這些他絕不願見到。”
隨手把玩馨香的長髮,秦洛猶如在逗弄一隻寵物。“他根本不會對任何女人心動,也無所謂愛情,就算將來必須結婚也會挑恰當的時機,選一個柔弱無害的妻子。而此刻,任何關於婚姻的建議都會讓他倍加警惕,置疑對方的用心。這些我只告訴你,可千萬不能傳到別人耳朵里。”
好奇心得到充分滿足的愛瑪夫人甜媚的笑,為情人奉上熱吻,順利的挑起了情事。
當女人累極睡去,秦洛利落的整裝,毫無留戀的走出華邸。
不用三天,這些話會傳遍上流階層,首個獲悉者就是近期與愛瑪夫人幾度私下接觸的利茲特使。聰明的話對方會立刻更改國書,抹掉聯姻的建言。
讓帝國某些準備了滿腹讕言的重臣機會落空,真是一樁令人愉快的罪過。
狡詐的司法大臣在馬車裡露出邪惡的微笑,滿意的打了個呵欠。
第73章 沙珊
旅途的盡頭是林氏一族的領地沙珊行省,馬車停在蜿蜒的山道,一行人下車眺望。
紫色的天空下是起伏的山脈,雲低得似乎能夠觸摸,深綠的絨糙猶如一塊軟毯,覆蓋著每一道山脊,清冷的風在山間迴蕩,矯健的野鷹在伺機捕獵,放眼望去樹木不多,偶爾一株又異常粗壯,巨大的樹冠綠意蓬勃,極度沉穩又極度莊嚴。
靜穆的自然有一種懾人的氣勢,或許也只有這樣壯麗的景色,才配得上薔薇林氏。
第一代林公爵為自己的家族挑選了一塊完美的領地。
連綿的山巒之上是一座龐大的棱堡,兩翼的城牆以厚重的條石砌成,以堅不可摧的姿態護衛著後方行省,帶著無與倫比的威嚴俯瞰著敢於進犯的敵人,它古老、森嚴、高不可攀,一如林氏家族在帝國的威望。
幾乎沒有哪個君主能容忍臣子擁有如此偉岸的堡壘,林氏公爵儘管以超然的地位獲取了皇帝的寬容,仍不得不世代留駐於帝都,為了避嫌,極少返回這一片領地。
行省一半臨海,但暗礁和潛流阻斷了海上攻擊和貿易的可能,棱堡之後是大片土地,豐沛的陽光讓這一方豐足而富饒。林氏待下不算寬厚,但也絕非傳聞的暴虐,領地上的族人和子民按規則交納稅款,耕種生息,一切矛盾由公爵管家代為裁決,無人敢於違逆,生活反而比其他貴族治下的領地更平靜安寧。
馬車一路駛過,盤查十分嚴謹,沿途可見紀律森然的士兵,關口站著刺刀雪亮的士兵警戒。
芙蕾娜依在奧薇身側,壯闊的棱堡令孩子睜大了眼。
奧薇同樣在凝視,靜靜的眺望陽光下起伏的山脈。
在進入軍事學院之前,她每年都有三個月在此渡過,這緣自族中一條不成文的規矩——在繼承爵位之前,未來的繼承人每年夏天必須留在領地,這樣即使成年後的公爵再無法回到沙珊,卻永遠不會遺忘曾經存留的鮮明記憶。
眼前的一切令她心cháo起伏,靈魂中似乎還殘留著原野上策馬奔馳的快意,風中散落著牛羊的低鳴,無數野花在糙叢中盛放,晴朗的天空下無盡明亮,忽然一塊飄過的烏雲遮住了陽光,她的心情也隨之沉鬱下來。
她很清楚,或許用不了多久,這一方寧靜將被炮火擊潰,放眼所及的一切將被血與火蹂躪,復仇的屠刀橫掃大地,直至整個家族流干最後一滴血。
奧薇垂下眼,長斗篷覆住白皙的額,陰影下是優美的頰,柔嫩的嘴唇有些蒼白,像一尊悲傷的雕像。
芙蕾娜望著奧薇的側臉,被一種出奇的美麗震懾,竟然恍惚了一會。“奧薇,你在想什麼?”
奧薇輕撫了下孩子,沒有說話。
凱希在她身旁,理解而關心的詢問。“你還好嗎?”
她回以柔和的微笑。“謝謝,我很好,凱希,真高興你一點也沒變。”
即使她如今的身份卑微如斯,凱希卻依然親近如昔,仍然是學院中平等的同窗。
凱希靦腆的笑了笑。“你也和從前一樣。”
芙蕾娜十分好奇。“奧薇以前是什麼樣?”
“溫柔勇敢、又堅韌頑強,無論何時候都很安定,有一種與眾不同的力量。”凱希神情帶上了幾許懷念,聲音柔和。“這是娜塔莉的原話。”
或許對凱希而言,失去戀人的悲傷始終存在,絲毫沒有隨時間逝去。
芙蕾娜全然未覺氣氛的改變,歡快的附和。“一點也沒錯,奧薇正是這樣。”
奧薇指向山路的一側。“芙蕾娜,你看見那種銀紫色的花嗎?它叫夜之晨曦,僅生長於沙珊邊緣,氣味獨特,帝都貴婦人喜歡的許多香水中都有它。”
芙蕾娜的注意立刻轉移到鮮花上,興奮仰起臉。“我可以去摘一點嗎?”
奧薇回以淺笑。“當然。”
芙蕾娜欣喜的奔去採摘花朵,只剩了兩人獨處,奧薇才又開口。“凱希,你不打算結婚?”
“從研究中心調離後,我被派到一個偏僻的市鎮,反而幸運的躲過動亂,現在又從囚牢中解脫出來,已經算神靈庇佑。”凱希本就性情平和,經過數次變動之後更是心灰意冷。“其實我很後悔,如果當年再多一點勇氣……或許……”
奧薇溫和的勸慰。“別做無謂的自責,她希望你快樂。”
凱希嘆了一口氣,半晌後又道。“你打算怎麼辦?或者等我找到家人,我們一起生活?”忽然意識到語病,他迅速漲紅了臉,變得窘迫而尷尬。“我沒有別的意思,只是像朋友那樣……伊蘭,看你當侍女我很難過,那不是你該過的生活……”
“我明白。”奧薇不禁莞爾,感動如漣漪在心底泛起。“謝謝凱希,但我不能接受。”
“為什麼?是因為我地位不高?我只是希望能稍稍幫助你。”凱希不解其意,想到以撒有意無意的探問,不禁望過去。“是因為以撒先生?你……”
奧薇隨之望了一眼,以撒似乎覺察,側頭回視過來,英俊的臉龐似笑非笑。
奧薇收回視線。“凱希,你必須找個機會逃走。”
“逃走?”凱希茫然錯愕。
“林晰打算與利茲人結盟,以撒正是利茲國的秘使,他一心想獲取神之火的技術,一旦發現你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。”奧薇聲音極輕,語速極快。“況且修納執政官為人強勢,絕不會放過林氏家族,沙珊行省岌岌可危,隨時可能淪為戰場,看見沿途的士兵?林氏家族正全面備戰,你絕不能留在這裡。”
凱希越聽越惶惑。“那你為什麼要回來。”
“為了將芙蕾娜送回索倫公爵身邊。”奧薇眼眸沉下來,語音微澀。“而且……我有不能逃避的責任,這是我的家族,我的族人,我必須與他們同在。”
凱希想說話,卻被她握了一下手,話語輕得幾乎聽不見。
“林氏別無選擇,所以我也一樣。以撒非常狡猾,會將你當成挾持我的棋子,迫使我為利茲人做事,抱歉是我連累了你。小心林晰、小心以撒和他的隨從、小心別讓任何人知道你曾在研究中心,我會找合適的機會幫你逃走,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。”
話語消失了,她抬手摟住了撲進懷裡的芙蕾娜。
公爵小姐興高采烈的獻寶。“奧薇,我給你編了花環,漂亮嗎?”
以撒同一時刻走近,看著銀紫色的花環,嘴角噙了一抹難測的笑,代為回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