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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樸素的墓前盛放著大簇純白的薔薇,立著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。
年輕的執政官冷峻蒼白,毫無笑容。
儘管處理事務仍與昔日一般利落高效,氣息卻日漸冰冷,仿佛對生活失去了熱情。
他過得很規律,幾乎將所有時間用在政務上,剩下的少量由睡眠與鍛鍊分割,機械而單調的日復一日。即使身居高位,他依然有鍛鍊的習慣,將力量與靈活性保持在巔峰。執政官的生活節制、冷漠、乏味,像機器般準確高效。
今天這架機器顯然脫離了常軌,獨自來到墓園,靜靜凝望著一塊黑色的石碑。
空蕩蕩的石碑光可鑑人,上面沒有名字,沒有任何標誌提示墓中人的身份。
秦洛很清楚它屬於誰,這是伊蘭為自己選的墳墓,在埋葬瑪亞嬤嬤時一併買下,最後把她埋在這裡的是穆法中將。
秦洛望了片刻,走過去陪著站了一陣,忽然開口。“其實她未必愛你。”
身邊的人毫無反應,秦洛說出了埋藏多年的心語。“她是自殺,為了擺脫林公爵控制的一切。毀掉神之光才是她的目標,並不是為你而死,放棄毫無意義的愧疚吧。”
秦洛等待著暴怒、反駁、或又一次激動的揮拳,可什麼也沒發生。
“我知道。”修納淡淡道,波瀾不起的回答反而令秦洛錯愕。
“她太善良,即使不愛也不會讓我死在水牢里,委身與我或許是對公爵的叛逆,死對她而言是一種解脫。正因為如此,我更愛她。”修納出乎意料的平靜。“我愛她沉默又溫柔的性情,愛她高貴而壓抑的靈魂,愛她軟弱的眼淚,隱忍的堅韌,驕傲而固守的內心,愛她所有的一切。”
靜了許久才修納再度開口,清冷的聲音微微起伏。“可我從沒說過,從沒讓她知道……”
隱秘的愛情像柔軟的藤蘿,在心底無聲無息蔓生,最後卻化成尖銳的荊棘,深深刺入心臟,每一根利刺下都流淌著鮮血。
顯然修納比預想中更清醒,秦洛心頭一痛,再無法出聲。
無言的靜默中,墓園走道突然傳來腳步。
一個挽著籃子的女人走近,看到秦洛後突然停下,清秀的臉龐掠過一絲恐慌。
秦洛認出來人,搜尋著記憶。“你是……安姬?”
安姬聽說過當年的秦上校已經成了帝國位高權重的司法大臣,慘白著臉踉蹌後退。
威廉先一步制住了幾乎要逃跑的安姬,她是那樣害怕,恐懼得全身發抖。
跌落的籃子裡盛著鮮花和一盒香菸,秦洛把語氣放柔,安撫幾欲昏厥的女兵。“你來看望伊蘭?”
“我……不是……只是路過……”安姬語無倫次,唯恐被仇恨林氏的民眾以亂石砸死。
秦洛儘量顯得親切無害,示意威廉鬆開箝制。“真巧,我們也是。”
安姬掃過墓前的人,又望見大捧鮮花,終於想起秦洛曾是林伊蘭的未婚夫,或許念著幾分舊情。
“你退役了?目前在做什麼?”沒想到把安姬嚇成這樣,秦洛稍感愧疚。“你怎麼知道伊蘭埋在這。”
“……幾年前退役……開了一間雜貨店。”安姬餘悸未平,不敢不回答。“我向鍾斯中尉打聽……”
“你常來看她?”
“……偶爾。”看不出秦洛是否可信,安姬覺得這個答案比較安全。
“謝謝,難得你能記住她,我想伊蘭會很高興。”秦洛真誠的致謝。
安姬終於稍稍輕鬆了一點。“應該的,長官以前對我很好。”
很好?好到讓相處一年的部下寧願強忍恐懼,冒著被視為林氏餘黨的風險掃墓?
秦洛目光打了個轉,宛如閒話家常。“還有家人嗎?也在帝都?”
“不,入伍後我就和家人沒有來往,退役後自己一個人生活。”
“一個人經營店鋪會不會很辛苦?前一陣帝都很亂,希望不曾波及到你。”
安姬沒發現試探,“還好,只是幫手受了點輕傷,沒有大的損失。”
“哦?你是怎麼掙到足夠開店的錢?”秦洛疑惑更重,單憑底層士兵微薄的薪餉,無異於天方夜譚。
安姬再度緊張起來,眼神躲閃的游移。“我節省了一點積蓄。”
秦洛感慨。“能有一家請得起幫手的雜貨店,你的積蓄真不少。”
醒悟到失言,安姬臉色瞬間雪白。
“告訴我是怎麼攢下那些錢?”三兩下套出破綻,秦洛不打算放過。“是碰巧拾到了神賜的錢袋,還是藉助了別人的財物?那個倒霉的人是誰?你來拜祭究竟是因為念舊還是心虛?”
“沒有!”安姬驚慌失措的否認。“我沒有偷任何人的東西,真的!”
“或許該好好清查一下,也許到了法庭你會想起來。”秦洛輕描淡寫的又加了一層壓力。
司法大臣的威脅壓垮了意志,安姬哭泣著坦白。“不,請相信我,錢是長官給我的,我沒有偷。”
果然與伊蘭有關,秦洛眼神一暗,聲調冷下來。“你最好說實話。假如伊蘭出事前給你,不可能逃過基地失火後的全面調查。”
“我當時什麼也不知道……長官只是給了我一縷頭髮,托我放在隔壁墓穴的石板下。”安姬嘴唇發顫,努力替自己辯白。“退役後我到了帝都,打開石板才發現有一個盒子,裡面裝著一袋金幣和一張字條,說是送給我的!”
給安姬
我已經用不上這些金幣,但願能對你有所幫助,祝一切安好。
林伊蘭
字條很簡潔,纖細優雅的字體微傾,與一簇束起的短髮一起,成為伊蘭留下的最後一點痕跡,柔軟的秀髮上還帶著光澤,仿佛仍殘留著主人的芬芳,修納凝視許久,靈魂似乎已去了遠方。
秦洛暗自嘆了一口氣,丟過威廉送上的急件。“看看這東西。”
帝國執政官回過神,拆開密信掠了一眼。“利茲果然派出了間諜。”
秦洛接過信箋掃視。“看來對方可能偷到了部分晶石樣品,不過他們註定失望,帝國六十年的研究成果沒那麼容易解構。”
“那個利茲間諜太心急了,既然之前無人懷疑,為什麼不繼續潛伏,如此倉惶的逃走,以後再有間諜想混進來必然困難重重。”修納覺得事情有點怪異。
“或許利茲派了個生手,略有所得就急不可待。”秦洛嘲笑。
修納沉思了一刻,“間諜的事先放在一邊,現在要處理的是維肯與索倫。”
秦洛聳聳肩。“你打算先對誰下手?我建議維肯公爵暫緩,畢竟政變的時候他資助了你大筆金錢,下手太早容易惹起詬病。”
修納十指交疊,仰望著天花板上的壁畫緘默不語。
“我知道你想殺了他。”秦洛揉了揉額角,頭疼的說服。“但現在時機不對,蘇菲亞在執政府中又有一定的影響力,逼得太緊讓維肯和索倫聯手就麻煩了。畢竟現在局面才剛剛穩定,還有許多蠢蠢欲動的垃圾沒清理乾淨。”
思考良久,修納終於妥協。“好吧,從索倫開始,先讓他吐出伊頓城這塊肥肉。”
第63章 暗殺
拔開矮籬,現出一張孩子的睡臉,奧薇輕輕搖晃。“醒醒,芙蕾娜小姐。”
小女孩揉了揉眼睛醒來,還帶著迷糊的睡意,由著她抱起,一邊好奇的嘟噥。“奧薇,為什麼你總能找到我?”
“大概是因為我小時候也喜歡躲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。”見懷裡的孩子不高興的扁嘴,奧薇道。“芙蕾娜心情不好?”
芙蕾娜眨了下眼,悶悶的嗯了一聲,依賴的環住了侍女的脖子。
“今天我去找父親,想讓他看看我的畫,可侍從不讓進。”
奧薇溫和的安撫。“爵爺一定很忙。”
“我知道很忙,可我已經半個月沒見過他了。”芙蕾娜氣惱的抱怨。“他每天都在會見客人。”
奧薇勸哄。“等爵爺忙完會來看你,他也一樣想芙蕾娜。”
“我不確定。”芙蕾娜皺著細眉,“我想他現在比較喜歡肯公爵。”
“肯公爵?”
“我在門外聽見的,父親在和叔叔們會談,他們聲音很大,總是在提這個人。”
奧薇想了一會,微蹙起眉。“維肯公爵?”
“好像是這個名字,奧薇你真聰明。”芙蕾娜高興的輕叫。
客人是維肯公爵的密使?奧薇的心情漸漸沉重。
維肯與索倫派使者私下往來,究竟是想掀起動盪顛覆執政府,還是覺察出某些威脅意圖自保?
新型能源晶石才剛開始推行,時局尚未穩定,執政府應該不會在短期內使用武力。不過並非絕對,她曾聽聞帝國執政官以軍事政變上台,風格凌厲強悍,假如他無法容忍索倫和維肯長期各踞領地,很可能趁敵人羽翼未豐時下手。
不論是哪一種可能,都意味伊頓城已不再安全。
奧薇抑下思緒,望向臂彎中的孩子,略略生出了不舍。
儘管是做侍女,數月相處卻十分愉快,難測的遠景讓她忍不住憂慮芙蕾娜的未來。但奧薇心底也很清醒,不管將來事情如何變化,都不是她所能更改,唯一能做的或許是離開伊頓,在動亂來臨之前遠避。
“爵爺,您找我?”
索倫公爵審視垂眸的少女,語調冷淡。“你要辭工?”
沒想到這件事會驚動公爵,奧薇儘量顯得謙卑。“是,請爵爺允許。”
“對薪酬不滿?”
“大人非常慷慨,只是我母親近期身體不佳,需要人照料。”
“如果你不能勝任,應該一開始就予以說明,我不希望芙蕾娜不停的適應新女僕。”公爵苛刻的指責。
“我很抱歉,請爵爺原諒。”
“抱歉?”索倫嘲諷的冷道。“我可沒發現你有絲毫愧疚。”
奧薇怔了一下,一時不明所以,保持了緘默。
門外傳來輕叩,管家揚聲通報。“爵爺,您約的客人已經在會客廳等候。”
“我馬上就去。”一句話打發了管家,索倫恢復了常態。“我給你加一倍的薪資,這應該足夠請一個看護婦照顧你母親,好好陪伴芙蕾娜,別再提什麼辭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