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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  審判席上的人是那樣熟悉,又是那樣陌生。

    她終於明白命運之神開了一個何等惡意的玩笑。

    十年後面對面的相逢,他成了西爾最高執政官,代替法官裁決她的罪行,她卻帶著鐐銬受人指點,面臨著絞架或火刑柱的嚴懲。

    什麼樣的力量扭曲了命運,讓現實變得這樣可怕。

    她無法移開目光,也無法控制顫慄,仿佛有什麼東西塞住喉嚨,發不出任何聲音。他冷漠的眼神充滿厭棄與憎惡,比所有惡夢更可怕。

    或許發現了即將遭受的嚴懲,美麗的女犯異常害怕,又異常脆弱無助,以至於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產生了同情,森嚴的法庭上出現了一種罕見的,惋惜憐憫的氣氛。

    越來越大的議論聲中執政官終於開口,低冷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。“我赦免你的罪行,僅此一次。”

    說完,他沒有再看一眼,立即離開了法庭。

    瞠目結舌的人群鴉雀無聲,繼而譁然轟動,每一張臉都興奮至極,充滿了難以置信,審判結果傳到了庭外,人們交口稱讚執政官的仁慈。

    或許是死裡逃生的喜悅,又或是突然獲釋的解脫,被法警解開鐐銬後,女犯環住肩膀慢慢蹲下去,不可遏制的發抖,像一片被嚴寒襲擊的樹葉。  

    “我簡直不敢相信。”威廉一次又一次搖頭,全然無法接受。“大人居然放了她,這怎麼可能。那女人可是差點偷了他最珍視的東西,竟然給了赦免。”

    秦洛舒適的倚在沙發中,一點也不意外。“你對修納的了解還差得遠。”

    威廉依然在糾結。“這怎麼可能。”

    “正因為她偷的是那件東西,才會是這種結果。”翻著最新的報紙,秦洛望著大肆吹捧執政官高貴仁慈的文章發笑。

    “難道您早知道他會作出這種決定,才讓大人親自去法庭?”

    秦洛聳聳肩,顯得無辜而誠懇。“反正不論做什麼判決他都會不滿,不如讓他自己決定。”

    “為什麼會不滿,難道她不該受到嚴懲?”威廉越來越迷惑。

    “當然應該,修納心裡比任何人更想把她撕成碎片。”秦洛懶懶道,慢條斯理將報紙翻到下一頁。“只不過他沒法那麼做,那個女人——我是說胸針的主人,控制著他的決定。”  

    “她不是已經死了?”

    “是死了,但她依然足以影響修納。”秦洛有一絲嘆息。“她不希望胸針染上任何人的血,即使這人是個卑鄙無恥的賊,他絕不會違背她的意願。”

    近衛官怔了半晌,喃喃的不甘心。“所以才有特赦?那個賊真是撞到了好運。”

    秦洛挑了挑眉,不無戲謔的提醒。“親愛的威廉,她的好運等於你的厄運,如果我沒猜錯,接下來的幾天修納會心情很糟,你最好——小心一點。”

    第84章 迷霧

    帝都的神殿高壯而空曠。

    穹頂和門廊天花板覆著鍍金銅瓦,繪著壯麗非凡的壁畫,穹頂正中有一方圓窗,絲絲縷縷的光線落在殿堂正中的祭台上,瀰漫著神聖而靜穆的氣息。

    後方的長椅上坐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。

    她似乎在看祭台上的一方明亮,又似乎什麼也沒看,渙散的目光空無一物。

    一個青年走入神殿,在女人身邊坐下,隨著她的視線看了一陣,終於打破了寂靜。  

    “在感謝神靈?”

    她沒有回答,合上了無光的眼眸。

    或許是該感謝神,使弄不清罪名的獄卒沒敢對重刑犯施暴,讓腰傷有時間癒合;更該感謝從天而降的特赦,免去了冒險突圍,也免去了之後的全城通緝,可仰望著聖潔的殿堂,靈魂卻只有無盡的傷感。

    ……菲戈……

    這個名字所蘊含的意義,令心口酸澀而沉重。

    她無法忘卻的情人。

    無法忘卻他低沉動人的聲音、溫柔而犀利的話語、深邃複雜的眼神、炙熱強勢的親吻,以及他曾經給予過的、令靈魂戰慄而沉醉的激情。

    那一場短暫的情事,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色。

    即使他僅是迷戀著她的身體,即使她或許僅是他無數情人中的一個。

    時間埋葬了過往,也埋葬了錯亂的羈絆。

    她曾猜想他在帝國的某一處,生活與昔日毫無相關,身邊有美麗的妻子或情人陪伴。他會有幾個孩子,心情好的時候教男孩用刀,給女孩講冒險故事,在歲月中慢慢老去。  

    她喜歡這樣的結局,儘管結局已經與她無關。

    從沒想到有一天他會成為西爾最耀眼、最具權勢的人,成為野心勃勃、鐵血無情的帝國執政官。

    無法言說的酸楚席捲了心房,她緊緊咬住唇,咽下了溫熱的淚。

    以撒把她帶到一間隱蔽的宅邸,開始了訊問。

    “你對他們說了什麼。”

    奧薇知道特赦令以撒起疑,她無法解釋,更不想說話,平淡的回答。“一堆關於貪戀的懺悔,我也不懂為什麼有赦免。”

    “沒有懷疑你是間諜?”

    “他們認為我的行為蠢到不可能是間諜。”

    “看來你的愚蠢救了你。”以撒嘲諷,問出下一個問題。“為什麼去書房。”

    “偶然的機會,我想或許可以找點有用的文件讓您愉快。”奧薇輕描淡寫。

    “真是體貼。”以撒毫無笑意,眼神陰冷。“是想讓我愉快還是讓林晰愉快?”  

    拔開垂落的散發,她語氣極淡。“您認為我還能回沙珊?經過刺殺一事,行省人人都知道我是倒向利茲的叛徒。”

    “所以我更想弄清你究竟在想什麼。”以撒凝視半晌,話鋒忽然一轉。“聽說你偷了珠寶,是哪只手?”

    奧薇沉默了一下,抬起左手。

    以撒握住纖細的腕,指尖仿佛漫不經心的摩挲。“當時你在偷什麼?”

    “胸針。”她情知逃不過暗諜的刺探,索性坦白。“很漂亮,看起來很值錢。”

    “值錢到讓你不惜上絞架?”以撒的手中多了一把利刃。

    森冷的刀鋒壓住細腕,以撒的氣息十分危險,話語卻溫文爾雅。“聽說西爾對付竊賊的方法是砍掉行竊的手,我不想這麼做,但如果你無法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——”他揚了揚眉,做出歉意的表情。

    以撒是個很難欺騙的人,某些時候又極冷血,她不懷疑他會一刀斬下。  

    看來這次要流點血——奧薇漫不經心的想,似乎有什麼讓思維麻木而遲鈍,對威脅失去了感知。

    有什麼關係,少了一隻手的魔女聽起來更邪惡,足以給傳說增添有趣的材料。

    人們會怎麼說?

    魔女把手扔進了湯鍋?獨手抓著掃帚飛過樹梢?想到某些滑稽的場面,她竟然想發笑。

    奧薇知道自己不能笑,應該恐懼而哀憐的求饒。可明知會激怒對方,卻依然忍不住失控的笑起來,沒有乞憐、沒有解釋,她笑到渾身發抖,連蒼白的頰上都漾起了紅暈。

    這個世界太荒謬,她已經失去了理智應對的表情。

    從未見她如此失態,以撒冷眼旁觀,郁怒越來越盛,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臂厲聲喝問。

    “你發什麼瘋!”

    劇痛中止了肆無忌憚的狂笑,頰上的緋紅消失了。

    覺察到異樣,以撒拉起她的袖子,柔白的手臂現出一大片怵目驚心的傷痕。

    以撒的神情忽然變了,聲音輕了許多。“他們對你用刑?”  

    疼痛唯一的好處是讓人清醒,奧薇終於找回了自控,漠然敷衍。“只是普通訊問,他們認為我已經說出一切,沒有特別拷問的必要。”

    以撒的眼眸多了一種晦暗難明的情緒,抬手解她的衣扣,被她一把掙開,退出數步外。

    出乎意料,以撒並未發怒,竟然低聲解釋。“我只看看傷勢。”

    以撒似乎在關心,但奧薇可沒忘記他前一刻還想砍下自己的手,拉下袖子蓋住肌膚,禮貌而淡漠的回答。“只是一點淤傷,如果您想檢驗真假,不妨讓醫生來看。”

    沉寂了一刻,以撒放棄再問下去,搖鈴召喚了醫生。

    “她受過一些毆打但不嚴重,沒有骨折或內臟損傷,我留下了傷藥,按時使用很快可以痊癒。”詹金斯請來了可靠的醫生,道完檢查的結果又加了一句。“她似乎十分了解如何在傷害下保護自己。”

    又問了幾句,以撒點點頭,詹金斯代為送客。

    醫生之後是拉斐爾,將一份厚厚的報告呈送到以撒面前。

    “關於您上次所繪的圖形,已經有了調查結果。”  

    翻開密報,第一張是一枚手繪印章,來自奧薇的身體。

    黑色的六芒星環繞著一隻睜開的眼,與神之火徽章極其相似,下方還有一個神秘的數字。

    “您的推測完全正確,它確實與神之火有關。”拉斐爾一臉不可思議。“我們之前從未聽聞,西爾與神之火一併進行的還有另一個項目,被稱為神之光。”

    “神之光……”掠過一行行匪夷所思的文字,以撒無意識的低喃,思維因震驚而空白。

    拉斐爾忍不住評論。“西爾人一定瘋了,怎麼可能會有靈魂轉換的方法,皇室和議會竟然縱容那些瘋子浪費了不可計數的資金,簡直太可笑了。”

    沉思了很久,以撒開口。“這一項目的最終結果?”

    拉斐爾道。“基地十年前發生一起嚴重火災,造成神之光徹底廢棄,幸好神之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。”

    廢棄?以撒感覺到某些異常。“投入數十年,耗資無數的巨型項目怎麼可能因為一場火災廢棄。”  

    “項目確實中止了,研究員被遣散調往不同地區,這次能查到這麼多是因為找到其中一個參與的研究員,聽說掌握關鍵核心技術的一位天才級學者在火災中意外身亡,研究資料全部毀損,無法再繼續。”

    “火災起因是什麼?”

    拉斐爾的調查相當全面。“有人縱火,是軍方內部的人,詳情不清楚。這件事由皇帝指派特使調查,秘密處理,已逝的林公爵曾因此受降爵處分。”

    縱火?那麼這一結果緣自某種蓄意行為,以撒思索了一刻。“有沒有查出編號的意義。”

    “我問過了,得到的回答很怪,說背後有這枚印記的只可能是屍體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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