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臨到出發前幾日,一切安排妥當,趙嘉終於能停下喘口氣。
大概是終於良心發現,魏悅和李當戶不再帶兵出營,主動接下趙嘉的工作,竟也做得有聲有色。
趙嘉感慨半晌,突然臉色一變,雙眼微眯,看著兩人的眼神很是不善。
原來不是不能幹,是都想甩鍋?
被趙嘉盯了半晌,李當戶頭皮發緊,當下找了個藉口腳底抹油。
魏悅依舊鎮定,再次握住趙嘉的手,手指似不經意擦過趙嘉的掌心,笑容如春風和煦。
“這些時日,辛苦阿多了。”
看看被握住的手,再看看表面濟濟彬彬,內里黑賽墨汁的魏三公子,趙嘉腦門鼓起青筋,按下,再鼓;繼續按,繼續鼓。
魏悅半點不受影響,甚至傾身向前,額頭抵住趙嘉,黑色的眸子,清晰映出趙嘉的影子,唇角彎起,聲音愈發柔和。
“阿多這樣性情,甚是招人喜歡。”
一聲輕語,彷如輕風拂過。
平靜的水面盪開水紋,漾起層層漣漪。
建元元年五月,趙嘉、魏悅和李當戶奉天子召,率所部兵卒離開邊塞,出發前往長安。
與此同時,遠在長安的平陽侯府內,家僮居住的排屋中,傳出一陣嬰兒的啼哭。
屋門推開,衛媼抬著一盆血水走出,很快被門前的衛長子接過。
衛媼返回屋內,繞過屏風,看向躺在榻上的二女,雙眼微紅,恨鐵不成鋼道:“少兒,你糊塗!”
衛少兒哼了一聲,強撐起身體,解開衣襟,將嬰兒抱在身前。
“阿母不也如此,何來說我?先前我帶回蒸餅、炙肉,阿母不也吃了?得來的細布,阿母還給長兄和阿妹做了衣裳。”
衛媼氣得直捶胸口,衛子夫走上前,扶住衛媼,看向抱著嬰兒,面色蒼白,笑容卻帶著慈愛的衛少兒,貝齒咬住紅唇,眸中閃過一抹堅定。
她絕不會如阿母和阿姊,絕不!
第一百五十九章
衛少兒生子滿月,孩子的生父托人送來兩匹細布, 一斗粟, 一冊木牘。
衛媼及諸子女皆不識字, 看不懂木牘所載,還是衛長子想出辦法, 尋到平陽侯府的一名老僕,奉上半匹細布,方知其中內容。
“許我子姓霍?”
聽完衛長子轉述, 衛少兒抱著嬰兒, 將木牘緊緊抓在手裡。
“阿妹, ”衛長子眉心緊擰,沉聲道, “親父不願養, 何不隨母姓衛?”
“不。”衛少兒搖頭道, “冒母姓就一樣為僮。他父為縣中吏, 縱不願養,憑此信, 他日也能為庶人!”
“不如將他送走。”衛長子繼續勸道, “送去其父家中, 到底是親生骨血, 還能棄子不成?”
衛少兒仍是搖頭。
“我養。”
“少兒!”衛媼聽了半晌, 出聲道,“留下他,你可知要過什麼日子?”
“我知道。”衛少兒抱緊嬰兒, 輕輕晃動兩下,語氣愈發堅定,“我生的,我自會養大。他父總歸有些良心,許我子有姓。看在這份上,既不願養,我就一字不提!”
衛少兒說著,親了一下嬰兒的小臉。
心知勸說無望,衛長子留下半罐米漿,轉身離開室內。
衛媼看著女兒,想起被送到鄭家的次子,到嘴邊的話終究咽了回去。搖頭嘆息一聲,將陶罐帶去灶下,米漿溫熱之後,倒進碗裡,遞到女兒面前。
兩個幼子湊過來,被衛媼攔住。
“這是你姊的。”
衛少兒接過碗,飲下兩口,單臂抱著孩子,另一隻手空出來,將還有大半的米漿遞給兩個弟弟。
“阿步,阿廣,來。”
兩個孩童先是抬頭看向衛媼,見後者沒有阻攔,才捧起碗,你一口我一口將米漿飲完。
衛媼收起碗,身形似乎傴僂許多。
衛少兒靠在榻上,正要開口說話,屋門再次開啟,衛孺和衛子夫先後走進來。衛孺提著一隻藤籃,掀開蓋布,裡面是從宴上撤下的蒸餅和糖餅。
衛子夫捧著一隻陶豆,裡面滿盛著肉醬。
“如何得來?”衛媼接過藤籃和陶豆,看向兩個女兒。
“今日府內設宴,我為謳者,因唱得好,得了賞賜。”衛子夫聲音輕柔,略微帶著沙啞,大致是用多嗓子,有些傷到。
“賞賜?”
“本是布和一枚釵,我尋上王媼,請她幫忙說話,將布換成蒸餅和醬。”衛子夫一邊說,一邊取出仔細包裹的銀釵,遞到衛媼面前,“阿母讓阿兄換粟和鹽吧。”
聽到女兒解釋,衛媼鬆了口氣。
她擔心三女走上自己和二女的老路,心中時常惴惴。然而,以奴婢之身,又能有什麼更好的出路?
等衛媼接過銀釵,衛子夫走到榻邊,靠著衛少兒坐下,道:“阿姊今日還好?甥也好?”
“好。”衛少兒點頭,看向衛子夫,眼神頗為複雜,許久才低聲道,“阿妹,我知你聰慧,也知你的心氣,但你我終究為家僮,這是命,不是說改就能改的。”
“我知。”衛子夫頷首,長睫低垂,“阿姊放心,我有分寸,不會給阿母招禍的。”
衛少兒本想再說,衛孺卻在這時走過來,放下裝著蒸餅的木盤,俯身接過她懷裡的嬰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