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魚頭豆腐湯燉到火候,湯汁呈奶白色,盛在陶盂之中,熱氣從敞口擴散,舀一勺入口,甚是鮮美。
葷菜之外,庖人依照趙嘉的法子,以韭菜切段,配禽蛋快炒。麥粉以水、蛋液調和,撒上蔥粒,在平鍋中攤成圓餅。
乾菜浸水,加肉塊和蹲鴟燉煮,無需加太多調料,僅有鹽和少量高湯調味,就是一道佳肴。
新菜送上不久,婢僕端上帶著辛味的醬,並有醃製的葵菹和蘆菔。尤其是蘆菔,酸爽開胃,在宴上極受歡迎。
至於主食,趙嘉無意粟飯蒸餅,命庖人蒸稻飯,以簋盛裝,呈至天子面前。
佳肴齊備,美酒自不能缺。
經過後續加工,濁酒變得清冽,口感也更為甘醇。
換做以往,美酒當前,宴上早已推杯換盞。眼下卻是從天子到臣子,全部埋頭吃飯,美酒擺在手邊,壓根理也不理。
美食威力驚人。
劉徹吃完紅燒肉,瞅瞅碗底的湯汁,再看看簋中稻飯,不需要趙嘉提示,直接以匕舀飯,混合湯汁,吃得完全停不住。
菜餚種類雖多,菜量卻有所控制。待到餐畢,基本是盤碗清空,連湯汁都不剩半點。
席間,包括劉徹在內,最少添過兩次飯。
庖人本以為準備的稻飯夠多,哪料到甗中清空,家僮再次跑來傳話,言席上還要添飯。
現蒸來不及,庖人急中生智,借鑑酥餅和蛋餅的製法,和麵攤成薄餅,捲入油渣、蘆菔和少量醃菜,再刷上些醬料,碼在盤中,西漢版春餅新鮮出爐。
借春餅拖延時間,庖人抓緊洗米下甑,嫌火候不夠,專有一人在鬲旁添柴鼓風。
掌事的庖人經驗老道,家中三代侍奉平陽侯,經歷大宴小宴無數,還是頭一次這般手忙腳亂。從宴始到宴畢,廚下眾人都是腳打後腦勺,累得滿頭大汗,少有能停下喘口氣的時候。
稻飯送上許久,家僮方來傳話,言宴席已畢,命送上蜜水,庖人們終得以長舒口氣。
目送家僮提著食盒離開,眾人癱坐在屋內,一個看火的小僮沒留神,差點被火苗燎到眉毛,是身邊的庖人拉了一把,方才得以倖免。
坐下沒一會,門外又傳來腳步聲。
眾人本能繃緊神經,掌勺的庖人下意識拿起炒勺。
兩名家僮走到門前,見到這副架勢,先是一愣,隨後笑得前仰後合。
笑夠了,一名家僮道:“貴人命我等傳話,宴佳,廚下皆有賞賜。庖人賞布兩匹,錢兩千,僮布一匹,錢五百。”
聽聞此言,庖人們疲憊全消,同時現出喜色。
家僮對掌事的庖人道;“貴人吩咐,備酥餅蒸糕,煮甜湯送上。”
庖人點頭,正要轉身吩咐,又聽家僮道:“貴人另有言,廚下可取彘腿兩隻,羊半扇,粟五斗,麥、菽各兩斗。”
眾人沒有想到,錢、布之外,還會有額外賞賜,不由得喜出望外。
“謝貴人賞!”
家僮離開灶房,庖人們壓下激動,將粟飯澆上肉湯,就著蘆菔、葵菹填飽肚子,分出一部分人手整理食材,收拾不用的鍋灶,幾名手藝最好的庖廚抓緊和面,製作酥餅蒸糕。
前廳內,宴席撤下,劉徹坐在上首,面前一杯蜜水,不意外有些撐到。
曹時和李當戶意猶未盡,若是再有美食呈上,九成能舉筷再戰。韓嫣端起漆盞,飲一口蜜水,視線在趙嘉和魏悅之間來回移動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只要魏悅在旁,兒子總想親近叔父,魏儉心頭哇涼。宴後,見天子無其他吩咐,不想繼續讓自己心塞,主動起身告辭。
此舉被劉徹看在眼裡,喜魏氏家風,謂其俱是實幹不諂媚之人,遂生提拔重用之意。
魏儉父子離開後,劉徹消化得差不多,抓緊回宮前的一段時間,提出這些時日以來,始終困擾他的問題。
對於經濟問題,曹時一知半解,掌握的知識量還及不上在上郡創辦畜場的李當戶。在趙嘉開口之後,起初尚能跟上思路,隨著問題不斷延伸,逐漸開始雲山霧罩,雲裡霧裡。
劉徹一門心思豐實國庫,這段時間以來,除了和諸侯王鬥智鬥勇,沒少翻閱典籍,鑽研經濟策略。加上趙嘉所言諸事,早在上次奏對時就有提及,一番思索之後,頓生醍醐灌頂之感。
“陛下,當前穩為上。”
朝廷收回鹽場鐵礦,緊跟著要收回鑄幣權,從長遠來看,絕對是利國利民的好事。但其間涉及的利益面太廣,稍有不慎就可能崩盤。
歷史上,漢武朝經過六次幣值改革,才使得五銖錢通行全國。
以目前情況來看,收回鑄幣權的意圖固然好,想要一蹴而就,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。如劉陵之輩,勢必會藉機挑撥生事,對強敵未滅的漢朝來說,絕非是件好事。
“陛下,財者,人之大欲。”
“鹽場、鐵礦、鑄幣,掌於私人數十載,利益之大,損害之甚,無可計量。其關乎國本,必當收回中央。”
“利字當頭,鬼蜮、奸狡乃至搏命者無法斷絕。唯行善法,方能滅除禍患。”
“君可有法?”劉徹正色道。
“臣以為,逐利者,何妨以利驅之?”趙嘉緩聲道。
說白了,朝廷要分諸侯王的利益,挖對方錢袋,必須講究方法,不能一挖到底,總要讓對方喘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