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漢時的倡家專指樂人,和唐以後的含義截然不同。非是如此,館陶也不敢選倡家女進獻,更不可能給她們改籍。
俳優手舞足蹈,伴著歡快的樂聲,講出諷喻的趣事,並模擬各種鳥鳴獸吼,終將竇太后逗笑。
“賞!”
宮人捧來銅錢絹帛,樂人、謳者和俳優一同伏身領賞,其後隨宦者退出殿外。和表演時不同,行動間未發出半點聲響,腳步聲都輕不可聞。
待眾人退下,宮人重燃薰香。
竇太后靠在榻上,以蜜水滋潤喉嚨,道:“嬌嬌,再有半月,永巷那邊該教完規矩。你是如何打算?”
“我聽大母的。”陳嬌笑道。神態和語氣均無半點勉強,好似在說稀鬆平常的小事。
“不能太上心,容易和天子離心。也不能不上心,難保被人鑽空子,出慎姬之輩。”
竇太后所言的慎姬,是文帝寵妃,貌美能歌舞,被封為夫人。最得寵時,甚至能和竇太后同席而坐。
“慎姬貌美恭順,太宗皇帝甚愛。封夫人後,對我十分恭敬,對薄太后更是孝順。”竇太后微合雙眸,臉上依舊帶笑,卻令人脊背發冷,“恭順敬服,溫厚孝順,挑不出半點錯。只可惜無子無女,不能再進一步。”
陳嬌沒出聲,細品竇太后所言,神情漸漸變了。
“嬌嬌,記住我今天的話,漢宮中的女人,多有兩張面孔,表面再溫順,也不會缺少野心。”
“貌美驕縱如栗姬,得寵也不足為慮。稍微動一動手腳,就會令其死無葬身之地。你母被權利迷眼,看錯王娡,好在沒蠢得徹底,這次送進來的大多如此。”
“最難掌控的是表面溫順恭良,讓人挑不出半點錯,背後卻不缺算計。如王娡一般,總能抓住機會,讓自己再進一步。”
“大母,永巷內也會如此?”陳嬌道。
“會。”竇太后斬釘截鐵,“嬌嬌,你為皇后,身後有竇、陳兩家,這是你的利,也是不利。天子現下需要竇氏和陳氏,為的是打壓諸侯王,收回鹽鐵和鑄幣之利。等到這一切結束,你要面對的艱難甚於我當年,更甚於薄氏。”
“請大母教我。”陳嬌靠向竇太后,柔聲道。
“看過鬥獸嗎?”竇太后沒有正面回答,而是話鋒一轉。
“鬥獸?”
“犬、雉皆能斗。囚於籠,以命相搏,勝方能得食水,敗則命喪,更會落入人腹。”竇太后撫過陳嬌發頂,沉聲道,“你要做的不是親身參與,而是做觀斗之人,手持荊條,掌控局勢,讓其生,其便生,讓其死,其便死。”
說到這裡,竇太后頓了頓,道:“只要竇、陳兩家俱在,你母不犯糊塗,縱我不在,看在親緣的份上,天子仍會善待於你。”
“大母,若我無子該如何?”
“無妨。”竇太后輕聲笑道,“薄氏無子,照樣穩坐後位。不是薄家倒了,先帝有意,王娡未必能如願。天子年少,早晚會有孩子。挑一個合眼緣的養在身邊就是。”
另有一點,竇太后沒有立即告訴陳嬌。
劉徹年不到二十,依父祖年齡推測,若是不出意外,春秋至少還有三、四十載。最先誕下皇子的宮妃,未必真能笑到最後。生下天子長女,反倒更能安享富貴。
殿內燭火通明,焰心搖曳,僅有淡淡余香,始終無半絲煙氣。
陳嬌靠在竇太后榻邊,嬌顏帶笑,輕聲細語,眉心漸漸舒展。
建元二年,八月
苦候將近一月,匈奴使臣終得漢天子召見,遞送國書,言明和親之意。
劉徹沒有馬上做出回答,表現出幾分猶豫,貌似要詢問臣子意見。
看到漢家天子這番表現,匈奴使臣愈發篤定,長安不會拒絕和親,美人、絹帛和糧食唾手可得。
回到下榻處,正使命隨員寫成書信,放飛帶來的黑鷹。
黑鷹飛出長安不久,即被一隻金雕攔截。使臣的書信轉眼送到天子案頭,宣室內傳出一陣大笑。
翌日朝會,群臣再議和親之策。
大行令王恢率先起身,奏稟道:“臣聞先秦之時,代國狹小,然國人皆兵,得養老、長幼,倉廩常實,國庫豐腴,匈奴不輕侵也。今以陛下之威,海內統一,然匈奴侵盜不已,臣竊以為無二策,擊之為上!”
王恢話落,韓安國起身稟奏,出擊匈奴實為必要,但不能操之過急。需仔細謀劃,做到計出萬全,謀無遺諝,方能予敵重擊。
繼兩人之後,郎中令石建、太僕公孫賀、內史鄭當時先後奏稟,附議出擊之策,僅在出兵時間上存在分歧。
“縱然心細如髮,難保百密一疏。戰機當前,握有精兵強將,不能披堅執銳,金鼓齊進,要等到戰機逝去,匈奴退回草原再扼腕頓足?”
王恢出身燕地,在邊郡為官數年,沒少同匈奴打交道。
在他看來,同匈奴交鋒最需要把握戰機,儘速出擊。運籌帷幄固然不錯,但過于謹慎,不能在匈奴察覺前發兵,九成連敵人都找不到,遑論縱橫馳騁,斬兵挾將。
“匈奴使臣明求和親,至長安一月,繼續拖延,難免出現疏漏。若不然,莫非要准其所請,送女入草原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