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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主簿沉吟片刻,不得不同意魏太守之言。飲一口變溫的果湯,道:“三公子所行是使君授意?”
“阿悅自己的主意。”魏太守輕笑一聲,“兩人一同長大,情誼甚厚,來日入朝也可互為助力。”
當初趙嘉離開太守府,魏悅冒了整整一個月的冷氣,讓習慣他笑臉的魏尚都嚇了一跳。
雖然魏三公子很快恢復“正常”,但經歷過這一變化,魏太守終於明白,自己這個從子,遠非表面看起來的溫和無害。
自那之後,魏尚抓緊對魏悅的教導,更是越過親子,將他作為繼承人培養。
身為魏尚的繼承人,魏悅要扛起的不止於一家,而是魏氏全族。
做出這個決定,魏尚從不後悔。哪怕夫妻反目,次子久居長安,父子關係疏遠,他也從不曾動搖。
景帝廢臨江王改立膠東王,是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,劉榮不缺才幹,作為守成之君綽綽有餘,甚至可以做得很好,但他缺少最重要的一樣東西——劍指四方,撻伐強敵的銳利。
經過兩代積累,漢朝已經具備同匈奴硬捍的實力。長安需要的不再是一名溫和的君主,而是能橫掃天下,開疆拓土的強硬帝王。
景帝清楚意識到,要剷除北邊的強敵,他的繼任者必須強橫,甚至專橫,就是不能溫和。
所以,劉榮被廢,劉徹成為太子,完全是歷史的必然。
魏尚也面對同樣的選擇。
在罷官賦閒的幾年中,他見多人情冷暖,看到的東西遠比在任時多得多。
如果長子沒有戰死,本該是能扛起魏氏的最佳人選。
可惜時光不能倒轉。
然而,即便能夠重來一次,魏尚也不會攔住兒子,不許他上戰場。漢家兒郎本就當沙場立業,將敵人的頭顱踩在腳下,用匈奴的屍骨和鮮血鋪就晉身之路,雖死無悔!
次子不同於長子,才幹不缺,性情卻顯得優柔寡斷,該決不決,該斷難斷。魏尚試過教導,奈何收效甚微。
至此,魏尚必須承認,以次子的性格,能扛一家,卻無法負上全族。
經過慎重考量,魏尚越過親子,以從子魏悅為繼承人。後者果然沒有讓他失望,從軍不久就立下大功,新硎初發,展露出將相之器。
魏尚可以肯定,魏悅將來的成就必不在自己之下,甚至更會高出自己。
趙嘉是魏悅的玩伴,兩人幼時結下情誼,如能繼續加以穩固,將來踏入長安,就是旁人無法動搖的默契和根基。
身為太守屬官多年,王主簿自然能猜出魏尚的打算。當下沒有多言,飲盡碗中果湯,繼續埋頭案牘,爭取在掌燈之前,將手邊的供詞全部梳理一遍。
書房外,趙嘉被魏悅一路拉著向前,穿過兩條迴廊,又穿過一扇院門,直至來到魏悅位於後院的書房,腳步方才停下。
“三公子?”趙嘉面露不解。
魏悅沒出聲,推開房門,大手按在趙嘉後背,幾乎是將他推進屋內。
待屋門合攏,魏悅背靠木門,凝視趙嘉,臉上不見熟悉的笑容。
趙嘉臉上是一個大寫的“懵”,嘴巴開合幾次,始終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眼前的情形太過熟悉,記憶中,每遇到心情不好,他就會被魏悅帶來書房。趙功曹戰死的消息傳來,他更是被魏悅抱在懷裡,反應過來時,才發現臉上一片冰涼,雙眼都被淚水蒙住。
第一次,趙嘉主動抱住魏悅;也是在那一次,趙嘉心中的某根弦開始鬆動。等意識到那根弦究竟代表什麼,趙嘉已經搬出太守府,並開始刻意疏遠自己的幼年玩伴。
“強敵之惡甚於阿多所想。今日之事,今後還將見得更多。”魏悅身體前傾,單手按住趙嘉的肩,手指用力,打破沉默。
“更多?”
“更多。”魏悅直起身,只是仍未收回放在趙嘉肩上的手。
想到匈奴南下之時,邊地烽煙四起,邊民朝不保夕;想到擊破匪寨,挖掘出埋藏在地下的累累白骨;想到手持簡牘,悶得透不過氣來的感受,趙嘉眼底閃過一抹複雜。
“阿多可還記得我日前之言?”魏悅凝視趙嘉,一字一句道,“路有荊棘猛獸,當以刀斬箭擊!”
字句入耳,猶如雷聲轟鳴。
趙嘉閉上雙眼,再睜開,複雜變作堅定,整個人猶如寶劍開刃,剎那間鋒芒畢露,銳利懾人。
第一百一十七章
匈奴探子能藏身邊郡,躲在魏尚的眼皮子底下, 而且一躲就是數年, 除了抓住邊郡大佬的盲點, 殺人滅口眼也不眨,同樣要靠幾分運氣。
然而, 隨著沙陵縣最先查出端倪,郡內的蓋子陸續被揭開,這些探子的好運終於到頭。
郡中大佬親自操刀, 可疑的村寨里聚一個個過篩子, 惡徒據點盡被搗毀。同惡徒串通的商賈, 甘願被驅使的匪徒無賴,接連都被查出, 一個接一個押進官寺嚴加審訊。
經過嚴密排查, 單雲中一郡, 活捉的疑犯就超過兩百。其中有半數證據確鑿, 或是探子偽裝的邊民,或另有身份, 在數年之間, 直接間接為草原傳遞消息。有的更是建起里聚, 成為販僮商隊的轉運點, 幫忙送間入長安。
隨著疑犯接連吐口, 送入太守府的供詞成倍增加。書房中實在放不下,隔室都被堆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