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果不其然, 熬了不到半個時辰, 遊俠就陸續承受不住, 當場昏死過去。不巧的是,有醫匠候在刑房內, 不到兩息就被救醒, 繼續吊起來受刑。
求生不得求死不能, 幾名遊俠變得雙眼呆滯。
周決曹好整以暇, 不急著開口問話, 揮了揮手,獄吏再次拉動橫杆,倒吊的惡徒垂直落下, 撲通一聲,上半身埋進被血染紅的水中,足足過了五息才被重新吊起。
遊俠不停咳嗽,大口喘氣,眼淚鼻涕橫過臉頰,看向周決曹,眼神中滿是恐懼。
“先停下。”
周決曹對獄吏示意,將遊俠吊高些,暫時固定不動。
等遊俠停止咳嗽,周決曹邁步走到他跟前,冰冷開口:“聽你口音,即知你出身燕地。先秦之時,燕之士何等慷慨壯烈,外擊強敵,犬戎匈奴亦懼。汝身為燕地之人,卻無先烈之行。以武犯禁,刺殺邊郡太守,可是躥通匈奴,叛漢投胡?”
“鄙官,乃公殺魏賊是為義!”遊俠大聲道。
“義?”
周決曹冰冷地勾了一下嘴角,手持刀筆,沿遊俠的頸側下滑,在遊俠的臉側留下一道血痕,其後停在他的左眼前,只需往前輕輕一遞,就能讓他少去一隻眼睛。
“魏太守鎮守邊陲十數年,固疆衛民,屠滅匈奴不知凡幾。如太守遇刺,匈奴必舉部相慶,大舉揮師南下屠邊。”周決曹語氣平淡,聲音沒有任何起伏,只有眸光益發冰冷,“你所謂的義,即是為匈奴鋪路,送邊民入水火?”
遊俠無言反駁,乾脆破罐子破摔,胡攪蠻纏,一味破口大罵。
很顯然,在他看來,刺殺魏尚才能成全他的義。至於匈奴是否南下,邊民是否會遭到屠戮,根本就未曾想過。如今被周決曹當面揭開,仍不願意正視,固執於自己所謂的真理,哪怕是錯的,依舊不肯回頭。
“不可救藥。”
周決曹後退半步,對獄吏道:“放下。”
橫杆再次被拉下,獄吏刻意放慢速度,遊俠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浸入水中,下意識憋了一口氣,準備橫杆再被拉起時,繼續破口大罵。
然而,這一次的時間格外漫長,捆在腿上的繩子半點沒有拽動的跡象。
遊俠開始心慌,本能的開始掙扎。水灌入口鼻,呼吸變得困難,意識也隨之模糊。他猛然間意識到,他還沒活夠,他還不想死!
什麼俠義,什麼恩義,全都沒有他的命重要!
遊俠拼命掙扎,身體猶如一條脫水的魚,懸在半空,奮力扭動。隨著他的動作,水花四濺,打濕了周決曹腳下的地面。
可惜,直到掙扎停止,繩索始終沒有拉動。
目睹這一場景,餘下的惡徒都是肝膽俱裂。看著死去的遊俠被解下繩子,拖出刑房,終於有人支撐不住,瘋狂地哭喊著:“我招!是代國相,代國相灌夫!”
周決曹命獄吏捧上簡牘,親筆記錄下惡徒的供詞。獲悉郡內仍有遊俠潛伏,當即命人往魏太守處稟報。
“上稟使君,事不宜遲,為防賊人走脫,需儘快抓捕。”
“諾!”
最後一道心理防線被鑿穿,遊俠們接連開口,有人供出灌夫收受的錢絹有數百萬之巨,更無視朝廷法度,廣召門客,其中有不少被緝捕潛逃之人。
“有兩名潁川郡遊俠,在鄉中殺人,屠鄉嗇夫滿門。其以搶來的絹帛賄張氏,得庇於代國相門下。”
“有平原郡人,輸銅入草原,書信家中,引鄉游徼懷疑,趁夜殺人潛逃,如今隱在代國相府。”
“潁川人為報父仇,放火焚里聚,害死無辜者八戶。”
“有……”
幾名遊俠在灌夫門下日久,所知秘辛極多。
平心而論,這些遊俠惡徒投靠灌夫,都會想方設法展示自己的武力和俠義,掩蓋素日所犯罪行。
在灌夫率代國兵北上時,部分門客也隨軍出征。雖然沒能發揮多少用處,卻是摸准了灌夫的性格,在回到代國之後,進一步得到信任和重用。
這次灌夫行昏招,一半出於族人被懲處的惱怒,另一半則是被門客挑唆。
這些人久居代國,根本沒見過魏尚,拍馬功夫一流,真才實學卻是不多。偏偏和灌夫一樣心高氣傲,更是腦袋拎不清,仰慕羊勝、公孫詭設下計謀,一口氣行刺十多名長安議官的“壯舉”,想要仿效行之。根本也沒想一想,羊勝、公孫詭是什麼下場,他們的家人、族人如今又是什麼境況。
頭腦發熱的灌夫,碰上一樣頭腦發熱的門客,做出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的蠢事,終於釀成今日之禍。
至於刺殺魏尚和魏悅之外,為何還要行刺趙嘉?
一來是因為張通之事,灌夫心中早有不滿。未必是為了張通,主要是為了自己的面子。二來,知趙嘉為魏尚賓客,這次族人被抓,也同他脫不開干係,心中自然萌生殺意。最後,趙嘉屢得天子賞賜,由士一躍成為大夫,更讓灌夫生出不好的麥苗該趁早掐死的念頭。
於是乎,才有了之前的那場刺殺。
記錄完遊俠的供詞,周決曹停下筆,神情愈發冰冷。
憑手上這些資料,他就能斷定,灌夫的家產有千萬之巨。其家族橫暴鄉中,遠比魏太守之前預料的嚴重。如是郅太守在潁川,這樣的家族必當連根拔除,絕不會任其留到今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