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幾人說話時,孫媼已經回到木屋,接過婦人處理好的野鴨,塗抹醬料準備烤制。
釜中的水蒸騰起熱氣,順著氣孔進入甑中,無需太久,粟米就會蒸熟。
兩名婦人鋪開案板,將之前做好的蒸餅橫著切開,塗抹醬料,夾入薺菜和兔肉,摞在鋪著綠葉的藤筐里,等著一起送去田頭。
自開春以來,畜場周圍總是會發現野兔,常常一發現就是一窩。
起初還需要婦人和青壯動手,隨著盧信等少年的加入,衛青和三頭身們也陸續學會了捕兔技巧。即使拉不開弋弓,只要會搓繩子,能記住如何下套,找到野兔常出沒的路徑,就能有所收穫。
整個過程必須有耐心,動作也必須快。
耐心是為了等兔子出現,動作快是趕在草繩被咬斷前抓獲目標。
隨著孩童們的捕兔技巧日趨嫻熟,但凡有野兔靠近畜場,絕對是有來無回。偏偏西漢的兔子就是如此倔強,秉持一種我不入虎穴誰入虎穴的大無畏精神,前仆後繼,一窩接一窩成為眾人的盤中餐。
待到粟米蒸好,野鴨也烤得半熟。油脂順著微酥的表皮滑落火中,爆開一聲輕響,隨之爆開的還有誘人的焦香。
婦人們利落將粟米盛入木桶,蓋上蓋子,放上套好的馬車。裝蒸餅的筐子放在桶旁,鴨肉還需時辰,來不及送去,代之以大碗的肉醬。再加上新鮮的薺菜和加了蘿蔔的熱湯,就是眾人的飯食。
“速去速回。”孫媼檢查過木桶和藤筐,用繩子固住,口中叮囑道。
送飯的婦人點點頭,一人坐到車欄上,另兩人策馬在旁,沿著馬蹄踏出的土路,離開了炊煙尚未飄散的畜場。
趙嘉和熊伯走在田間,看到被冰雹砸倒的粟麥,忍不住吸了一口涼氣。情況不如他想像中糟糕,卻也好不到哪裡去。以腳下田畝估算,不至於絕收,減產五成以上卻是板上釘釘。
“可惜了。”熊伯彎下腰,撿起一株已經掛漿的粟,滿臉都是心疼。
長伯和在場的青壯傭耕皆是沉默無聲。
他們兢兢業業從二月忙碌至今,從不敢懈怠,本以為能有個好收成,哪裡想到,一場天災幾乎毀了眾人所有的努力。
“熊伯,大概還能救幾成?”趙嘉問道。
“三到四成應該有。”熊伯站起身,沉聲道,“郎君,今歲的田租怕是不足。”
“無妨。”趙嘉的視線掃過眾人,朗聲道,“一場雨雹而已,且不言有三四成可救,縱是絕收又有何妨?去歲雪災尚能平安度過,今歲定也無礙!”
趙嘉的話給了眾人底氣,心中的擔憂仍在,臉上的愁色總算消去幾分。
熊伯和長伯打起精神,將青壯和傭耕們分派開,決定儘快查看田畝,確定受損的範圍。趙嘉站在田邊,看著陽光下融化的冰粒,開始認真思考,是否能補種些什麼。
思來想去始終沒有結果,最終只能嘆息一聲,他果然不是種田的料。
“大不了買更多牛羊!”趙嘉下了狠心,開始估算家中的錢絹能買多少牛羊。
如果老天爺不給飯吃,再來一場冰雹,剩下的三四成出產估計都會打水漂。
田租暫且不論,想要平安過冬,必須有足夠的糧食。用錢買糧不划算,儲備足夠的牲畜,從南來的商人手中換糧才更加穩妥。
如果糧價實在太高,大不了殺牛宰羊,總能熬過一冬。
婦人送來飯食,眾人以最快的速度填飽肚子,放下碗筷,又急匆匆返回田中。
趙嘉幫不上太多忙,留下還有點礙事,乾脆和婦人一同返回畜場,準備清點一下現有的牛羊,確定接下來還需買到多少,才能做到有備無患。
不承想,就在他清點犍牛數目時,盧信和阿魯一起走到他跟前,給了他一個偌大的驚喜。
“郎君缺少牛羊?”盧信問道。
“對。”趙嘉點頭。
“仆知曉有幾支匈奴別部常在雲中郡北邊放牧,其中丁零和氐、羌皆有仇,彼此常會仇殺,勝者會搶走敗者的牛羊和奴隸。烏桓人常從這幾支部落中市換牲畜,價格比城內至少低四成。郎君之前買到的馬駒,就是那些烏桓人從羌人手中換來。”
“丁零也會襲擊匈奴本部的牧民,只是常挑落單的下手,做得十分隱秘,很少會被發現。”
趙嘉停下動作,凝視站在面前的兩個少年。
“你們怎會知曉得如此清楚?”
“仆等要活命,就要清楚匈奴人在哪裡放牧。不曉得確切地點,也得知曉大致範圍,如此才能躲開游騎和牧民。”盧信頓了頓,猶豫道,“還有……”
“還有?”
“仆的阿翁是匈奴人,阿母是隨韓王信入匈奴的漢人後裔,阿翁沒死之前,仆一直生活在蘭氏部落里。”
“你父既是匈奴人,因何淪為野人,又為何用漢姓?”趙嘉問道。
見趙嘉沒有追究自己之前隱瞞身世,盧信攥緊的手指略微放鬆,繼續道:“仆父被右屠耆王麾下當戶所殺,阿母被搶走,幾個兄弟都被殺死。仆因不及車輪高,免去一死,成了奴隸。不堪忍受折磨,趁外出放牧帶著阿魯一起逃跑,其後又遇到阿蠻幾個,一同在草原流浪。怕被仇人發現,一直用的是母姓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