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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嘉的思緒越飄越遠,坐在幾前久久不言。
魏悅停下筆,輕輕嘆息一聲,突然伸手覆上趙嘉的雙眼。
“三公子?”
“阿多總是想得太多。”魏悅俯身近前,溫熱的氣息拂過趙嘉耳畔,“前有荊棘,可以刀斬;路遇猛獸,當以箭擊。身不由己何謂,立於高處,自能定下規則。”
“定下規則?”
雙目被遮擋,不見半絲光亮,其他感官被不斷放大,趙嘉甚至能聽到自己加快的心跳聲。
“然。”魏悅的聲音敲擊耳鼓,仿佛帶有一種蠱惑,“阿多能否做到?”
趙嘉張開嘴,忽又閉上。
魏悅在這時收回手。
四目相對,兩人的距離極近,卻無半分旖旎,空氣中仿佛蘊藏刀鋒,莫名的壓抑。
趙嘉突然意識到,魏悅不只在教他,同時也在考驗他。
定了定神,強壓下移開視線的衝動,趙嘉的神情由迷茫變得堅定,雙目燦亮如星,瞳孔中清晰映出魏悅的面容。
“我能。”
“善!”魏悅展顏,仿如冰雪初融。
凝滯的空氣開始流動,沉重的氛圍散去,趙嘉頓覺肩頭一松。
午膳之後,雪勢減小,將最後幾冊簡牘整理完畢,趙嘉看一眼天色,準備告辭返家。
魏悅沒有挽留,親自將趙嘉送出府門。
躍身坐上馬背,趙嘉回首望去,不期然想起趙功曹戰死,自己攜老僕歸家之時。那一日,還是少年的魏悅同樣立在府門前,目送自己行遠。
出城之後,棗紅馬撒開四蹄,在大雪中飛奔。
冷風迎面襲來,像是刮骨的刀子。
趙嘉無意減速,反而策動韁繩,驅使坐騎不斷提速。棗紅馬發出長嘶,快得猶如閃電,踏過茫茫雪原,向畜場方向飛馳而去。
第一百零五章
趙嘉抵達畜場時,熊伯正率人從大車上卸下鋤頭、鐮刀和新犁。
畜場東側的積雪被清出大片, 十幾個青壯一字排開, 掄起木錘, 將大腿粗的木樁向下砸。
寒冬臘月,土地早已經凍住, 好在有之前留出的深坑,雖說費力些,幾人輪換, 總能趕在天黑前把新圍欄立起來。
青壯幹活時, 衛青和阿稚幾個拉著拖車跑向倉庫。拖車上摞著硝制好的獸皮。除了羊皮和牛皮, 還有虎伯帶人獵獲的野獸。其中一張熊皮尤其難得,特地請老獵戶硝制, 展開能鋪滿整間木屋, 上面沒有任何破損, 帶去城內市換, 交易一車粟綽綽有餘。
虎伯正檢查畜場外圍的柵欄,修補被野獸破壞的橫杆。聽到馬蹄聲, 望見從遠處馳來的趙嘉, 頓時現出喜色, 打了一聲呼哨, 讓同行的青壯回去送信, 自己快速迎了上去。
“郎君回來了!”青壯一路馳回,翻身下馬,向眾人傳達虎伯的口信。
聽到趙嘉歸來, 少年和孩童們最是高興,若非活沒幹完,必定會立刻跳上馬背,朝圍欄飛奔過去。
孫媼將獸皮放在盆內,用清水淨手,轉身就吩咐人引火,執刀將大塊的羊排剁成手掌長,一半投入湯內熬煮,另一半架到火上烤炙。
待羊肉烤得差不多,孫媼喚來衛絹,讓她看著火候,自己又去了一趟倉庫,取來醃製好的鹿肉,片成厚片,一片片鋪在烤網上。火苗躥起,香味隨之飄出,抱著木柴走來的公孫敖和趙破奴不由自主地吸著鼻子,差點當場流口水。
哪怕趙嘉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,孫媼仍嚴遵醫囑,想方設法給他進補。別說鹿肉,連豹肉和熊肉都烤過幾回。大概是調料不足,比起肥美的野鹿,後者的味道總是差了一些。
木屋內燃起地爐,趙嘉除掉斗篷,坐在地爐邊和虎伯熊伯說話。沒過多久,烤好的鹿肉就送了上來。羊排和羊湯稍慢些,孫媼另取了葵菹和肉醬,還有切開的蒸餅,一同擺到趙嘉面前。
離開太守府前,趙嘉和魏悅一起用過飯。不過奔馳一路,噴香的炙肉擺在面前,肚子還是控制不住地叫了起來。
等到羊湯送上,趙嘉將羊排和鹿肉各分出一半,端給衛青和公孫敖,讓他們帶去和夥伴分食。又吩咐多備蒸餅包子,送去給做活的青壯。
“郎君放心,早都安排妥當。”
孫媼笑著退下去,虎伯和熊伯早前用過飯,都不餓。趙嘉以最快的速度填飽肚子,清空碗盤,端起熱湯飲盡,就道出城內將組織商隊北上之事。
“這個時候北行?”虎伯當場皺眉,面露遲疑。
“邊郡遭災,草原也一樣。”熊伯顯然有不同意見,“此時去最好,既方便打探消息,市換的牛羊和獸皮也會更多。”
“沒有草場,牛羊不餓死也不會肥壯到哪裡去。”
“不壯才好壓價。只要活著帶回來,多餵些豆餅草料,早晚都能養起來。”
“就算你說得對,下月動身的話,數月不得返,春耕怎麼辦?”虎伯沉聲道。
熊伯沉默下來,表情中也現出猶豫。
就如趙嘉對魏悅所言,他要動身北上,兩位老僕勢必要隨行。時間恰好同春耕重疊,沒有人接手他們的工作,必然會對今年的收成產生影響。
見兩人都沉默下來,趙嘉咳嗽一聲,開口道:“機會難得,實在不容錯過。然春耕同樣重要,我想同阿姊商議,看看她的意思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