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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榮以皇子身份戍邊,景帝斷不會同意。在上請除國的奏疏中,劉榮乾脆自請為庶人。除去諸侯王和皇子身份,又背負侵占太宗廟土地的罪名,他對太子再構不成半點威脅。
自從聽過雲梅的講述,他就很想奔赴邊郡,親眼看一看北方草原,親自體驗邊民的艱辛,拿起兵器迎戰來犯的惡鄰,做一個漢家兒郎當做的一切。
竇太后何等敏銳,無需劉榮說得太過直白,就能明白他話中所求。
“此事容我考量。”竇太后道。
“謝大母!”劉榮十分清楚,憑他自己無法說服景帝,甚者,連景帝的面都未必能見到。想要實現所想,就只能通過竇太后。
如果竇太后點頭,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。
“孫兒尚有一事。”
“何事?”
“孫兒欲以大母所賜雲姬為夫人。”
劉榮上請除國,旨意終究未下。既然要將雲梅留在身邊,他必要給她能給的一切。
“可。”竇太后笑著頷首,召少府入殿,命其取絹帛金玉賞賜雲梅。對一同被賜給劉榮的方姬提也未提,仿佛從開始就沒有這個人一樣。
劉榮離開長樂宮不久,劉嫖帶著一匣玉簡來給竇太后請安。未承想,玉簡剛剛呈上,就被竇太后劈頭蓋臉喝斥一頓。
“北邊正起戰事,雁門、定襄危急,天子開國庫,宮中儉以備軍糧,你竟如此奢靡,我就是這樣教你?!”
劉嫖被罵得臉色漲紅,到底不敢還嘴,帶著木匣灰溜溜地離開長樂宮。回到堂邑侯府,關起門來發了好一頓脾氣。
陳嬌和劉徹的婚事已定,被竇太后留在長樂宮,每日依照竇太后的要求學習,開始通讀道家、儒家乃至法家經典。
“原本我沒想讓你學這些,一些事提醒了我,多讀書總有好處。”竇太后靠在榻上,讓少府取來兩冊《春秋公羊傳》,交代陳嬌回去詳讀。
兩冊竹簡都帶著墨香,顯然是新著不久。
“大母,這是儒家學說?”陳嬌問道。
“是。”竇太后頷首道,“日前我聽博士講過,雖是儒家,亦有不少可取之處,特意讓人錄下交給你讀。”
陳嬌應諾,將竹簡仔細收好。見竇太后神情放鬆,遂好奇道:“是何事提醒大母,可能說給嬌?”
“與其說事,不如說人。”竇太后道。
“人?”
“雲中趙氏子。”竇太后撫過陳嬌的發頂,語重心長道,“其年少喪父,憑一己之力撐起家門,做了諸多事,非尋常可為。之前匈奴來犯,其率鄉人迎敵,頗有斬獲。長此以往,入朝後封侯可期。”
“因他多讀書?”
“是一則。”竇太后笑道,“你自幼嬌養,性子難免有些驕橫。嫁入尋常人家,這本不算什麼,嫁給太子,性子就要壓一壓。讓你多讀書,是要你知曉事情做了該如何收尾,不要輕易踏進旁人設的圈套,被逼到無路可退。”
“大母,嬌性子不好?”
“好與不好,單看太子喜與不喜。就如栗姬,天子喜時,無人能越過她。天子不喜,她又是什麼下場?”
竇太后神情變得嚴肅,單手托起陳嬌的下巴,認真道:“嬌嬌,我老了,活著必然護你,但總有一日,我護不得你。記住,凡事都要想好退路。看看栗姬,再看看薄後,如果不想同她們一樣,就得讓自己看明白,想清楚!”
陳嬌輕輕頷首,靠向竇太后懷中。
“大母教誨,嬌會牢牢記住。”
雲中郡
趙嘉從昏睡中醒來,只覺得頭腦發沉,全身上下無一處不痛,仿佛是被石頭碾過。
聽到榻上傳來的聲響,衛青丟掉寫字的木棍,快步跑過來,見趙嘉睜開雙眼,立刻揚起笑臉,對屋外叫道:“媼,虎伯,郎君醒了!”
伴隨著孩童的叫聲,屋外突起一陣亂響。緊接著,肩膀和手臂都纏著布條的虎伯大步走進屋內,未受傷的手還抓著有些狼狽的醫匠。
“快看看,郎君可好了?”
醫匠一路踉蹌,來不及吹鬍子,就被虎伯按到榻邊。
趙嘉雖然睜開雙眼,臉色仍蒼白如紙,嘴唇亦無半分血色。醫匠的神情當即變得嚴肅,仔細檢查過他的傷口,試過他額前的溫度,才略微放鬆神情,開口道:“郎君沒有發熱,無大礙。就是身體太虛,多補一補,不出半月就能好。”
“不用喝藥?”虎伯問道。
“不用,繼續塗上藥,多吃肉,很快就能好。”
醫匠的治療方式相當粗放,偏偏總能見效。趙嘉之前想不明白,如今用到自己身上,只能歸結為漢朝物種彪悍,人也同在其中。
確定趙嘉無礙,醫匠背起藥箱就走。
經過一場大戰,畜場中儘是傷員,醫匠忙得腳不沾地,得空還要外出尋找草藥,實在分身乏術。實在沒有辦法,乾脆將採藥的活交給少年和童子。雖說帶回來的一半都是用不上的青草,卻也大大緩解了醫匠的壓力,騰出手來,抓緊為眾人治傷,大量配置傷藥。
等到頭不再那麼暈,趙嘉勉強撐著坐起身,飲下孫媼送來的熱湯,精神好了不少。
確信趙嘉不會再突然昏過去,虎伯終於鬆了口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