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彩衣奴婢在帳中起舞,喧囂聲傳出帳外。各部勇士牧民也在慶祝,肉香遍布營地。濁酒卻非人人能飲,僅有最出色的勇士才能分得一杯半盞,解一解饞意。
大帳中,烤好的牛腿送上,不少首領丟開酒盞,開始大口撕扯牛肉。
一直沉默的中行說站起身,朝君臣單于行禮,開口道:“天所立大單于,秋收之期不遠,漢人的穀倉即將堆滿。大單于當遺漢皇帝書,命其獻上繒絮米糵,以饋各部。”
“好!”軍臣單于大笑道,“正合我意!”
“另,單于帳中尚少一漢人閼氏,當命其再送公主服侍大單于。”
中行說話音未落,帳中已有反對之聲。
“不可!單于大閼氏尚在,豈能再娶!”
“不過一月氏女,還能攔得大單于?”
“漢公主入草原,繒絮米糵盡皆豐厚,月氏女又帶來什麼?”
“不可……”
吵鬧聲越來越大,聲音最響的都是本部首領。別部之中,只有和月氏有直接關係的才會出聲。可相比起兵強馬壯、資源雄厚的本部貴種,後者的聲音中總是少了幾分底氣。
於單自始至終沒有出言。
他的母親是匈奴人,早在他出生不久就病亡。軍臣單于的閼氏是誰,或者說他有幾個閼氏,對他的影響都不大。
不過,等軍臣單于死後,這些大帳中的女人都將成為他的財產。有一個漢朝公主,對他繼承單于位或許會有幫助。
他身後的謀士也有類似想法,在眾人爭吵時,湊到於單耳邊低語幾聲。
在於單對面,伊稚斜冷笑著甩下匕首,扎透了身前的矮几。
眼見蘭氏和須卜氏準備拔刀子,軍臣單于終於怒道:“都給我閉嘴!”
亂糟糟的大帳終於安靜下來。
“祭祀結束後,立即派人去長安,讓漢朝皇帝送一個公主來!”
大單于一錘定音,縱然有人不滿,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冒頭。
伊稚斜抬起頭,看向前方的軍臣單于,道:“大單于,漢人狡猾,送來的都非公主。”
“無妨。”軍臣單于靠向身後的熊皮,笑道,“我要的是漢人的糧食和絹帛,還有能製造器具的匠人!”
“大單于英明!”
很快,奴婢再次捧上濁酒,眾人又開始推杯換盞,仿佛剛才的爭執從沒有發生過。
中行說坐在軍臣單于身邊,視線掃過帳中眾人,先是停留在於單身上,又慢慢轉向伊稚斜,刻印著皺紋的嘴角向上彎起,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酒宴散去,營地中漸漸恢復寂靜,僅有篝火仍在熊熊燃燒。
接下來數日,軍臣單于率眾祭祀祖先、天地、鬼神,殺奴隸和牛羊上千,鮮血染紅了遍地青草。
祭祀結束後,依照傳統,各部派勇士進行搏力、比拼騎術和箭術。
最後一場比賽中,伊稚斜和於單親自下場,在爭奪一頭羔羊時,彼此互不相讓,生生將羔羊撕成兩半。鮮血濺上兩人的馬頭,引來一陣轟然叫好。
由於難分勝負,最後由軍臣單于做主,賞賜增厚一倍,兩人各得十頭駱駝和五十隻羊。
軍臣單于握緊拳頭,分別捶過兩人的肩頭,高聲道:“勇武!”
“勇武!”
“吼!”
單于大帳中,身著綺衣的大閼氏推開侍女,將一隻木匣狠狠摔在地上,覺得不解氣,一把抽出鑲嵌寶石的匕首,狠狠扎在獸皮上,伴著清脆的裂帛聲,將雪白的獸皮劃成數塊。
“漢人,又是那個該死的漢人!”大閼氏握緊匕首,豐滿的胸脯上下起伏,飽滿的紅唇落下清晰的牙印,泛著微藍的雙眸滿是怒氣。
“我要殺了他,我一定要殺了他!”
“公主,莫要讓他人聽見!”一個年長的侍女臉色大變,匆忙攔住她的話。
“我怕什麼,我有什麼可怕的!”大閼氏坐到凌亂的獸皮中,狠狠將匕首扎在身邊,“就是他提議單于攻打我父的部落,為了部落不被屠滅,我被送給了匈奴人!”
“好不容易熬到今天,他又鼓動大單于娶漢家公主!”
“我算什麼,我算什麼?!”
“中行說,我要殺了他,我一定要殺了他!”
“總有機會,總有機會的。”年長侍女雙膝跪地,爬到大閼氏跟前,雙臂用力抱住她,低聲勸道,“公主,再忍幾年,等到左賢王繼承大單于位,中行說肯定活不了!”
中行說侍奉老上、軍臣兩代單于,勞苦功高,哪怕身為漢人,也不是大閼氏能夠隨便動的。於單則不然,等他成為大單于,殺一個漢人並非難事。再者,他身邊的謀士肯定不容中行說搶奪謀主之位。
“公主,只要左賢王成了單于,他身邊的那幾個漢人和烏桓人定會要了中行說的命!”
“我等不了那麼久!”
“公主,想想小王子!”
大閼氏嫁給軍臣單于後,生了兩子一女,只有三歲的幼子存活。這樣的年紀不會對於單構成威脅,加上匈奴的傳統,於單對大閼氏的態度還算不錯。
聽侍女提起兒子,大閼氏的神情總算緩和下來,深吸一口氣,再緩緩吐出,如是反覆,神情中的瘋狂總算消失無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