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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大王!”
氐人謀士捂著頭上的傷口,倉皇躲閃馬蹄,口中不斷求饒,只求於單能饒他性命。
於單視而不見,大聲斥責他巧舌如簧,使大軍誤入陷阱。為戰死的勇士,他不只要殺掉“罪魁禍首”,回到草原後,更要將謀士所在的部落全抓為奴隸,牛羊財產分給各部,草場同在其列。
馬蹄急踏而過,氐人謀士倒在地上,求饒聲漸不可聞。
見到這樣一幕,即使是早有不和,烏桓謀士也難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。正欲嘆氣,於單充血的雙眸忽然掃過來,烏桓謀士哽住一口氣,雙手隱隱發抖,咬牙低下頭,顯示出徹底的臣服。
“大王,為免漢軍追襲,需儘快返回草原。”
烏桓謀士很清楚,於單已有退兵之意,卻不打算自己開口。而代他開口之人,極有可能和死去的氐人謀士一樣,成為左賢王退兵的替罪羊。
即使知道後果,他也沒有退路。
遵從於單的意思,好歹能多活幾日。膽敢現出半點不滿,他立即就會死。
為讓戲演得更真,烏桓謀士甚至跳下馬背,伏在於單的戰馬前,力陳進軍的危險。並且言道,退回草原之後,他會聯絡烏桓商隊,無論如何為部落換來必須的糧食。
見對方還算識趣,於單移開目光,號令全軍調轉馬頭,退兵返回草原。
然而,左賢王還是高興得太早。
以郅都的行事作風,豈能讓他說來就來,說走就走!
沃陽縣城火起之後,預先安排在城外的漢騎飛馳趕回,向太守上報戰況。郅都當即從城內調兵,全部是配備新馬具和單手弩,能在馬背揮舞長刃的壯騎。
三千騎兵出城,郡城的防守落下一截。
郅都不以為意。
在他看來,騎兵的存在就為衝鋒殺敵,與其留下守城,遠不如派去追擊匈奴。
損失逾萬兵力,匈奴不可能繼續前進,勢必要退兵。趁機銜尾追殺,必能讓後軍大亂,再取千餘首級。
唯一讓郅都遺憾的是,雁門郡烽火連年,善戰的老卒遠遠少於新兵,能湊足三千壯騎已經是郡城的極限。再多非但無益,反而會拖慢行軍的速度,甚至在戰鬥中造成不該有的損失。
而且,沃陽戰死之人已經太多。
颯颯北風中,郅都站在城頭,目送騎兵遠去,臉上突然感到一絲冰涼。原來是雪子從天空飄落,落到城內守軍的肩頭,覆上夯土築造的城牆,留下點點晶瑩。
烽火連天中,初雪悄然來到。雪子漸成雪花,雪花連成雪幕。六出紛飛,面市鹽車,覆滿大火之後的焦土,仿如堆銀積玉。
善無城的追軍途經沃陽,發現昔日的城池已成殘垣斷壁。火滅灰冷,無論守軍還是胡騎,都被掩埋在灰燼之中,屍身分辨不出,皆無法收斂。
騎兵越過廢墟,並未停下腳步。
敵人就在前方,沒有時間留給他們哀悼。唯有殺死更多的匈奴,將首級帶回來,壘於烈火焚燒的城池之前,才是對戰死同袍最好的祭祀!
“走!”
接到斥候從前方送回的消息,幾名軍侯各自帶隊,三千騎兵分成三支鋒矢,馬腹貼地,迎著凜冽的北風,衝破漫天飛雪,向目標疾馳而去。
左賢王準備撤兵時,左谷蠡王伊稚斜仍在雲中城下鏖戰。
經過數日激戰,漢軍死傷超過三千,匈奴一樣死傷慘重,不提別部蠻騎,本部的死傷已經和守軍相當。
戰損實在太大,完全超出伊稚斜的預料,已經接近他能承受的底線。
之前有過交鋒,他早知雲中兵強,卻萬萬沒有想到,比起上一次,對方的軍勢會強到如此地步,當真是步卒如火,騎兵如荼。
漢軍的戰陣穩如磐石,無論胡騎發起幾次衝擊,都無法將陣型徹底擊碎。
伊稚斜親眼看到,陣前壯士頂著刀鋒,用大盾去撞騎兵的戰馬。哪怕身受重傷,始終不肯後退半步,直至長戟從肩後探出,將馬上的騎兵扎穿。
在戰況最危急時,前排的壯士互相鎖住盾牌,用身體硬頂騎兵的衝鋒。哪怕內臟被震碎,口中湧出鮮血,身體依舊頂在盾後,維持著生前的姿勢,直至有同袍上前,代替他撐起大盾。
長戟和長矛兵站在盾後,一次又一次擊殺衝鋒的胡騎。
大盾傾倒,咬著軟木的刀牌手會毫不猶豫的滾到馬前,揮舞著斬馬刀,拼著被馬蹄踏碎骨頭,硬捍衝鋒的騎兵。
弓箭手和弩手射空箭壺,並未就此退後,而是紛紛拔出短刀,列陣前沖,配合長戟兵和長矛兵一同拼殺。
漢騎從斜刺里衝出,射空箭矢即列陣衝鋒。
羌騎緊跟漢騎,再不見往昔面對本部的懼怕,反而變成一群惡狼,隨著漢騎開弓揮刀,左衝右突,甚至硬頂住本部騎兵的衝鋒。
魏悅身上的黑甲已經被血染紅,既有敵人的,也有自己的。手中的長刀砍得卷刃,伴著飛起的頭顱斷成兩截。破風聲從側面襲來,魏悅用護臂擋住砍來的短刀,抓起掛在馬背上的長槍,繼續衝鋒廝殺。
戰鬥發展到現在,雲中騎不再同胡騎對沖,而是利用自身優勢,在外圍開弓揮刀。
連日戰鬥中,匈奴人徹底見識到了漢騎的兇狠。那就是一群瘋子,拼殺起來不顧性命,每一次飛馳而過,都會有數十乃至上百胡騎殞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