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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母,我是皇后。”陳嬌轉過頭,在燈火的映照下,笑意稍顯朦朧,“王氏家世不顯,無富無貴,其子尚小,現下就傳出聰慧之言,未免過於心急。這樣的人不需要擔心。”
陳嬌放下銅簽,頗有幾分漫不經心。
“陛下春秋鼎盛,今後會有更多皇子,要是一個個都擔心,豈能擔心得過來?”
“可也不能不留心。”竇太主堅持道。
“我知道。”陳嬌安慰道,“阿母,您也曉得陛下的脾氣,別說還沒什麼,就算真有那一天,想得太多,做得太多,反而不是件好事。這個王氏還不值得我擔憂,莫如放寬心,當成看一場雜耍。”
“虧你能這麼想。”實在說不通,竇太主只能無奈搖頭。
縱然有陳嬌的保證,竇太主仍心中忐忑。歸家之後,和堂邑侯一番細述,憂心陳嬌不將事情放在心上。
“卒能殺將,鼠可噬象。當年王娡什麼樣,栗姬什麼樣,薄後又是什麼下場,嬌嬌為何就不能上點心。”
“在我看來,女兒做得沒錯。”陳午道。
“什麼?”
“當今天子是何性情,你應比我了解。別說諸皇子尚小,天子未透出立太子之意,即使透出此意,也不該輕易捲入。稍有不慎就會帶累阿女,到時後悔莫及。”
“照你之意,真如嬌嬌所言不聞不問,什麼都不做?”
“對。”陳午頷首道,“做得越多,錯得越多,最好靜觀其變。”
歷經兩朝,宦海沉浮多年,陳午看問題的角度自有獨到之處。在王夫人這件事上,他和陳嬌想法一致,不需要做任何動作,靜觀就是。
如果王氏真的聰明,就該小心蟄伏,不該如此張揚。偏偏她行事太急,讓人一眼就能看穿。
除非天子決心要立劉閎為繼承人,否則的話,一如陳嬌所言,不需要過多擔心,全當是看一場雜耍。
事情的發展正如陳嬌所料,椒房殿沒有任何動作,王夫人愈發產生錯覺,行事變得更加驕縱。
就如今夜,天子留在宣室,她竟遣小黃門前來,藉口劉閎身體不適,請聖駕移步。
這樣的做法實屬愚蠢之極。
宦者聽完小黃門的話,眉心當即皺出川字。然事涉皇子又不能不報,唯有令來人等著,自己前往宣室外,請中書謁者向內通稟。
“這是第幾次了?”中書謁者沉聲道,“還代人遞話,你是嫌活得太自在?”
宦者嘴裡發苦。
他也不想,可王夫人用皇子為藉口,難道真能瞞下?萬一事情是真的,耽擱皇子病情,他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!
中書謁者也知輕重,低聲訓斥兩句,沒再為難他,很快入內通稟。
過了不到半刻,宣室門打開,中書謁者走到宦者跟前,對他搖搖頭。
“長者,陛下是什麼意思?”
“命宣侍醫。還有,通光殿閉門三月,皇子閎暫移飛羽殿,交李美人照顧。”
“嘶——”宦者倒吸一口涼氣。
“別愣著,隨我去傳旨。”中書謁者道。
“諾,諾。”宦者迅速跟上,想到王夫人今後的日子,不免暗中搖頭。
閉殿門三月,足夠讓天子忘了她。
早幾年,宮內也不是沒有受寵的美人,結果怎麼樣?只要行事張揚,越過界,有一個算一個,很快都會銷聲匿跡。運氣不好,直接送入永巷,別說富貴榮華,活著都是煎熬。
王夫人到底是想不開。
就算再得寵,以她的家世,做個夫人已是頂天。貪心不足,還想繼續向上,無疑是和自己過不去。
皇長子的舅父是關內侯,表兄是大上造,都是沙場立功晉身,稱得上是朝中新貴。饒是這樣,他的生母照樣囚在永巷,無論前朝還是後宮,似乎都忘記這個人,提也不提,哪怕她依舊活著。
宦者一邊走一邊想,下石階時沒看路,差點跌了一跤。被身側人提醒,發現中書謁者正眯眼看他,當下頭皮發麻,迅速收斂起心神,不敢再胡思亂想。
不提聽到旨意,王夫人猶如遭遇晴天霹靂,是如何後悔,劉徹處理完政務,想到封禪之事,既感到激動,又有幾分心緒不寧。
“去椒房殿。”
每當遇到煩心事,劉徹下意識就會去見陳嬌。
數年下來,他早察覺自己這個習慣,一度想過改變,嘗試幾次都是無果,索性也不改了。反正兩人是夫妻,不出意外,生將結髮,死當同穴。
陳嬌是唯一能讓他放鬆和訴說心情之人。雖則稱孤道寡,劉徹終不想真正孑然一身,連這最後的一點溫暖也親手扼殺。
椒房殿內,陳嬌斜靠在榻上,手中竹簡展開,上面是關於秦始皇封禪的記載。
劉徹未令宮人出聲,直接走進殿內,因未著履又刻意放輕腳步,足下悄然無聲。突然擋住燈火,抽走陳嬌手中的簡冊,著實讓她嚇了一跳。
見陳嬌瞪圓雙眼,紅唇微張,滿臉驚愕的樣子,劉徹不由得朗聲大笑,竟如少年時一般,笑得坐到地上,甚至還拍了一下大腿。
“陛下!”陳嬌坐起身,故作薄怒,“你嚇到我了!”
劉徹笑夠了,用手指揩過眼角,長臂探出,將陳嬌拽進懷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