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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帝嘆息一聲,看向擺在一側的戳燈,想起被廢為臨江王的長子和死去的栗姬,突然變得意興闌珊。
焰心跳躍閃爍,一聲爆響驚醒了景帝。想到自己的身體和太子的年紀,再想到朝中群臣,恍惚驟然消散,心瞬間變得冷硬。
長樂宮中,宮人陸續點燃戳燈。
竇太后靠在矮榻上,雙眼微合。
一個十歲左右,精緻嬌美的小姑娘坐在矮榻前,手捧一冊《道德經》,正一句句誦讀。
“天下皆知美之為美,惡已;皆知善,斯不善矣。有無之相生也,難易之相成也,長短之相刑也……”
燈火將室內照得通亮,掛在牆上的彩綢被映得流光溢彩。女孩聲音清脆,誦讀間,簪在發上的金娥振動翅膀,翩然欲飛。
“……是以聖人居無為之事,行不言之教,萬物作而弗始也,為而弗志也,成功而弗居也。夫唯弗居,是以弗去。”
讀完最後一段,女孩停住,轉頭看向竇太后,撒嬌道:“大母,嬌讀完了。大母說的賞賜呢?”
“阿嬌,不許調皮。”長公主劉嫖走進室內,恰好聽到這句話,開口斥道。
劉嫖是漢景帝同母姐,也是文、景兩朝唯一的長公主,地位相當諸侯王。嫁給堂邑侯陳午,卻沒有前往封地,而是留在長安,可見地位尊貴和榮寵。
竇太后雙目失明,對聲音變得格外敏感。聽出劉嫖的聲音,笑道:“行了,別嚇著嬌嬌。”
劉嫖本也不是真要斥責女兒,見太后開口,當即笑盈盈的上前行禮,坐到一邊。
“阿母,我之前提的事,您覺得如何?”
竇太后沒出聲,依舊合著雙眼,像是睡著了一般。
“阿母……”
“我說不許,你會不做?”竇太后抬起手,仿佛能看見一般,撫上阿嬌的頭,“嬌嬌何等尊貴,無需錦上添花。”
劉嫖咬住嘴唇,想要開口,又不知該如何說。
竇太后心如明鏡,對於這個長女的心思更是了解得十分透徹。
歸根結底,不過是“權利”二字。
“我知你心中所想,如栗姬不是太蠢,嬌嬌倒也做得太子妃。然如今的太子固然聰慧,卻非是嬌嬌的良配。王娡也不如表面恭良,論心計,你不如她。”
提起栗姬,劉嫖就是一肚子火。不過人已經死了,有火也沒處發。
“阿母,如果沒有我,阿徹可成不了太子,王娡也做不了皇后!”在竇太后面前,館陶公主並未掩飾自己私下的動作。
“正因如此,嬌嬌才不該嫁他!”竇太后的語氣陡然沉怒,劉嫖的話哽在喉嚨里,殿內的宮人噤若寒蟬。
“無妨實話告訴你,我活著,宮內翻不出浪來。哪日我不在,就是你們受苦的時候!你是自作自受,我可不願看到嬌嬌受苦!”
“阿母,我已同皇后定好……”劉嫖和王娡定下的不只是劉徹和陳嬌的婚事,還有她的兒子陳蟜和王娡的三女。
如果阿嬌做不成太子妃,後一樁婚事也未必能成。
“行了,天子春秋鼎盛,嬌嬌還小,這事暫且壓下,不要同天子提。”
竇太后一錘定音,館陶公主只能應諾。
陳嬌安靜的坐在一旁,自始至終不發一言,頭微垂,雙眸卻明亮異常。
第十五章
在竇太后處碰了一鼻子灰,館陶公主走出長樂宮時,難免有些氣不順。
“阿母。”
正有氣無處撒,陳嬌的聲音突然從背後響起。
劉嫖轉過身,看向抱著竹簡、笑盈盈朝自己走來的女兒,想發火又捨不得,只能繼續和自己生氣。
“阿母是在生氣?”站在距館陶公主一步遠,陳嬌仰頭笑道。發上除了金蛾,又多出兩枚打造精巧的玉花。劉嫖一眼就認出,這是竇太后的東西。
“倒也不是氣。”劉嫖嘆息一聲,“只是太后不鬆口,你和太子的婚事就沒著落,我總是不放心。”
“阿母,您之智可超大母?”陳嬌突然問道。
劉嫖愣在當場。
早在呂后時期,竇太后就以家人子的身份入宮,其後被賜給代王劉恆——即是後來的漢文帝,劉嫖和漢景帝的父親。
經歷過諸呂亂政和文景兩朝,竇太后的政治智慧和處事經驗非尋常可比。她對權力的掌控更是超出常人,在景帝駕崩後,一直延續到武帝朝。如果竇太后不死,漢武帝未必能真正乾綱獨斷。
同樣的,如果竇太后還在長樂宮,董仲舒和公孫弘等人也不可能平安上線,即使上線了也會被狠狠拍下去。其下場,具體可參照武帝登基不久,那一批儒生的下場。
劉嫖自認不是笨人,也有相當的政治智慧,但和竇太后相比,還是差了相當長的一截。
就在她陷入沉思時,陳嬌的聲音再次響起:“阿母,大母之前和我說了一番話,讓我牢牢記在心裡。”
“什麼話?”
“大母同我說,太子聰慧,心性堅韌,不會樂於被旁人掣肘。”
劉嫖沒出聲。
“然後大母同我講了薄皇后。”
“薄皇后?”劉嫖皺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