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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阿母。”一個小姑娘抓住婦人的手。她並非婦人親生,就像其他被掠來的漢人一樣,父母都被殺死,自己被丟進羊圈。不是婦人相護,根本活不到今日。
婦人深吸一口氣,沒有再多說什麼,彎腰抱起女童,一步一步走向圈門。起初腳步有些踉蹌,伴隨著距離越來越近,腳下越來越穩,傴僂的背也漸漸挺直,眼中終於有了一絲活氣。
身後的高車婦人依舊在咒罵,神態近似癲狂。
可惜沒人理會。
烏桓商人帶走了拓跋部中所有的漢人奴隸,可全部加起來,數量也沒有超過一百。
離開羌人的部落,進入商隊駐地,看到熟悉的漢家衣冠,聽到熟悉的語言,婦人們頓生恍如隔世之感。
笑容溫和的漢家郎君,遞來散發熱氣的蒸餅,婦人和孩童們顧不得說話,兩手抓著用力撕咬,哪怕被噎住也捨不得停下。
蒸餅吃完,飲下整碗溫水,婦人們攔住孩童,不許他們再吃。
就像之前趙嘉聽到的,在羊圈中常年吃不飽,若是敞開吃,根本停不下來,會一直吃到將自己撐死。
“謝郎君活命大恩!”
帶著女童的婦人伏身在地,趙嘉忙要上前攙起。無奈婦人力氣極大,加上羊皮外的手臂上滿是鞭傷,他根本不敢硬扶。只是猶豫片刻,更多的婦人帶著孩童向趙嘉行禮。
“郎君,你得受下。”虎伯站在趙嘉身後,聲音低沉,“否則她們不會安心。”
趙嘉的喉嚨里像堵著石塊,眼眶發疼。依照虎伯所言,他受下婦人的禮,隨即躬身長揖在地。
營地中一片寂靜,許久沒有人說話。
北風呼嘯而過,一聲哽咽打破沉寂,一名婦人流下淚水,抱著孩童大聲痛哭。更多的婦人加入其中,淚中帶笑,無法言語,只能大叫出聲,宣洩出難以抑制的情緒。
等到婦人們停住,趙嘉走近兩步,對上幾名臉上掛著淚水、仍掩不去好奇的孩童,笑著將手遞到唇邊,發出悠長的哨音。
棗紅馬噠噠走過來,用大頭蹭著趙嘉的肩膀。
趙嘉豎起手指,在嘴邊噓了一聲,隨後從馬背解下一隻皮囊,取出之前藏起來的飴糖,分給了在場的孩童。孩童們瞪大雙眼,有些不知所措。直至趙嘉提醒,才將飴糖送進嘴裡,鼓起腮幫,牢牢地閉上嘴巴。
就在這時,空中意外傳來一聲鳴叫。緊接著,一道暗褐色的身影俯衝而下,扔掉爪上半隻黃羊,落在距趙嘉不遠的木樁上。
趙嘉愣在當場。
“阿金?”
金雕鳴叫一聲,破天荒的飛過來,用嘴咬了一下趙嘉的頭髮,然後飛回木架上,展開一側翅膀,開始梳理羽毛。
趙嘉繼續發懵。
傲氣十足的雕兄何時變得如此平易近人?
聞聲趕來的羌人看到金雕,都是面露敬畏,看向趙嘉的目光變得截然不同。
婦人們來回看著趙嘉和金雕,都不知道該說什麼。倒是營地外的羌人用胡語高呼了一聲,隨後更多聲音響起。趙嘉聽不懂,回頭詢問烏桓商人,發現後者神情頗為複雜。
“郎君,他們在說‘勇士’和‘雄壯’。”
趙嘉表情發木。
勇士?
雄壯?
是說他嗎?
不等趙嘉反應過來,金雕又一次振翅飛起,矯健的身影盤旋在半空,發出響亮的鳴叫,羌人的呼聲更高,甚至有幾分狂熱。
趙嘉抬起頭,望向空中的身影,又看看周圍的羌人,不知該做什麼反應。
揮揮手,笑一笑?
……
別傻了。
金雕振動雙翼,很快化作一個黑點,消失在雲層之後。羌人的狂熱慢慢褪去,確認金雕消失不見,才有些不舍地離去。
自始至終,趙嘉都處於懵圈中。
本該留在畜場的金雕,怎麼會突然出現在草原上,還帶給自己半頭黃羊?
羌人的態度更讓他不解。
烏桓商人語焉不詳,只說這是部落習俗。趙嘉自己琢磨半晌,認為這可能同羌部的圖騰有關。不過關係到各部文化,估計烏桓商人也只是知曉大概,想要真正了解,只能找羌人打聽。
撇開這段莫名其妙的插曲,趙嘉讓虎伯和季豹從大車上取來短褐,分給在場婦人。護衛們已經騰出幾座帳篷,用來給婦人和孩童休息。
空間有限,擠肯定會擠一些,不過事急從權,商隊攜帶的帳篷本就不多,大家只能臨時湊合一下。
聽趙嘉說明情況,婦人都是面露愕然,隨即搖頭失笑。
“郎君說哪裡話,能睡帳篷已是極好。實在沒地方,給我們幾張羊皮,睡在草地上都行!”
從離開羌部到進入商隊的營地,婦人們終於有了真實感,人不再麻木,眼中有了活氣,渾身上下都有了力氣。
趙嘉同婦人們一起笑,笑容背後卻帶著一抹苦澀。
此時此刻,他真實能夠體會到,漢武帝為何窮兵黷武也要北驅匈奴。一切的一切,都能歸結為兩個字:生存!
不讓漢家百姓活,那你必須去死!
趙嘉知道自己的想法存在狹隘的一面,但在走出邊郡,親身經歷草原上的殘酷之後,他切實的想要做些什麼。不只是為了自己,也不只是為了親近之人,而是為了這個時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