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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月底,梁王劉武遣國官入長安,呈送謝罪奏疏。
由於羊勝、公孫詭已經自殺,袁盎等朝臣被刺一案只能草草了結。太后景帝達成默契,再揪著這件事不放,無疑是出力不討好。萬一惹怒竇太后,估計連命都保不住。
梁王遞上謝罪奏疏,主動背上縱容臣下的污名,並上請削減王國護衛,景帝下旨寬慰,兄弟倆重新恢復和睦。
與此同時,朝中的火力又集中到臨江王身上。
和之前不同,景帝這次的態度十分明確,征詣臨江王入長安對簿。但在旨意中寫明,臨江王入長安之後,暫居城南甲第,不下中尉府。
知曉聖旨內容,包括劉舍和竇嬰在內,群臣心中都有了計較,連長安的宗親都鬆了一口氣。種種跡象表明,天子固然要懲處臨江王,終究不會取他性命。
宣室內,劉徹坐在景帝身側,面前攤開一冊竹簡,是魏尚呈上的練兵條陳。然而,劉徹的心思卻不在兵策之上。
“阿徹。”
景帝的聲音突然響起,劉徹猛然間回神,對著尚有大半未看的練兵條陳,臉色漲紅。
“走神了?”景帝放下筆,輕輕咳嗽兩聲,飲下半盞溫水。
“父皇,兒在想伯兄。”劉徹欲言又止,對上景帝雙眼,仿佛心中所想都攤開在陽光下,半點不得隱藏。
“阿榮?”景帝神情微頓。
劉徹更覺得緊張,手指慢慢攥緊,想要開口,卻不知該從何說起。
“是誰同你說了什麼?”景帝問道。
“回父皇,並無。”劉徹搖頭。
“既如此,何有此問?”
“伯兄、伯兄果真侵占太宗廟壖垣?”埋在心中許久的話終於出口,劉徹頸後冒出一層細汗。
“是如何,不是又如何?”
景帝的回答出乎預料,劉徹倏地抬起頭:“父皇?”
“阿徹,為君者以國為重,以民為重。其他當舍必舍。優柔寡斷,註定做不成事。”
“可是伯兄……”
“太子!”景帝一聲沉喝,打斷劉徹的話,“樹有枝,枝有杈,如要主幹茂盛,則旁枝斜杈必當砍斷。你年尚幼,固手中有劍,亦對高處枝杈無法。如此,唯我代你斬斷。”
景帝的話相當直白,近乎於無情。
劉徹沉默了。
“父皇,梁王叔和周丞相也是如此?”
“然。”景帝頷首,道,“利刃有鞘方可用,無鞘佩戴必傷己身。梁王功高,丞相驕橫,非你能夠壓制。”
哪怕劉徹之前猜到幾分,此刻也不免心頭髮沉。
主幹繁茂,斜枝盡斷。
為君者,當舍必舍?
“高祖之後,匈奴始終為我心腹大患。我固然有心,然能力所限,僅可守成,不得開疆。國立至今,需銳意拓土之君。”景帝嘆息一聲,“阿徹,莫要讓我失望。”
劉徹抬起頭,仰視鬢邊生出白髮的景帝,喉嚨里像堵著石頭,心跳卻不斷加速,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開始蒸騰,似熊熊火焰,瞬間燃遍四肢百骸。
“遵父皇旨意!”
長樂宮,劉嫖走進殿門,發現王娡竟也在內,眼底閃過一抹詫異。
竇太后靠在榻上,眼眸微合,對王娡的討好不理不睬。
待劉嫖行禮落座,陳嬌和陽信姊妹先後進殿。陳嬌坐到竇太后身側,陽信姊妹端正行禮,依長幼坐到王皇后身後。
宮人送上熱湯蒸餅,無聲退到大殿兩側。如非留心,近乎會忘記她們的存在。
察覺殿內氣氛不對,陽信姊妹低垂目光,表情微微僵硬,大氣都不敢出。
“阿嫖,可知我為何喚你?”竇太后突然開口。
劉嫖乾笑一聲,道:“我愚鈍,阿母吩咐就是。”
“嗯。”竇太后抬手撫過陳嬌發頂,道,“天子有意以嬌嬌為太子妃。”
此言既出,殿內突然響起抽氣聲。
王娡攥緊手指,側頭狠盯陽信一眼。
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,陽信臉色發白,心頭狂跳,卻還是忍不住瞪向陳嬌。想起她在自己面前的驕橫,用力咬住下唇,留下一排清晰的齒痕。
“阿母的意思是?”劉嫖小心問道。
“天子喜愛嬌嬌。”
此言一出,劉嫖臉上的喜色近乎掩飾不住。陳嬌抬起頭,看到劉嫖的神情,眼底儘是諷刺。
“皇后。”竇太后沉聲道,“你覺得如何?”
王娡小心壓下嘴角,不敢現出半分得意,柔聲道:“嬌翁主美貌聰穎,實為太子良配。”
“你們都覺得好,這事我不攔著。”竇太后話鋒一轉,對劉嫖道,“堂邑侯府有意再尚公主?”
“阿母以為如何?”得知陳嬌將為太子妃,劉嫖喜上眉梢,語氣也變得輕快起來。
“可。”竇太后掀起嘴角,灰濛濛的雙眼轉向王皇后和陽信姊妹所在的方向,似笑非笑道,“之前天子言,平陽侯年少有為,為大公主佳配。無妨多添件喜事,將三公主定下。”
劉嫖笑著應諾,話里討巧,逗得竇太后發笑。
王娡看向竇太后,之前的喜意和得意漸漸退去,心頭開始升起不安。太后之前一直不答應,如今怎會輕易鬆口?而且,大公主和三公主定下,二公主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