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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傳出,本還蠢蠢欲動的諸侯王意外安靜下來。先前鬧得最凶的幾個,突然間偃旗息鼓,陸續上表,願意按照高祖時的規矩,將獻費送往長安。
這樣的變化讓許多人看不懂。
劉徹也有些不明白。詢問景帝,景帝讓他自己想。到長樂宮請安,竇太后提點兩句,仍是讓他自己琢磨。
傍晚回到宮內,見到捧著竹簡、讀得入神的陳嬌,劉徹直接坐到幾前,不用宮人服侍,自己倒了一盞溫水,仰頭一飲而盡。
“阿徹還在不解?”陳嬌放下竹簡,昏黃的燈光映在臉上,愈發顯得嬌艷無雙。
“不甚明了。”劉徹皺眉,手指摩挲著漆盞。他一度抓到線索,答案近在咫尺,眼前卻像蒙著薄紗,無法真正握在掌中。
“先前大母說,邊郡送來奏報,有鮮卑部歸降。”
“這事我曉得。”劉徹道,“草原生亂,匈奴欲屠鮮卑。”
“那阿徹是否想過,草原戰事結束,匈奴會如何?”
鮮卑沒有勝算。
無論從哪個方面看,他們都註定是匈奴的手下敗將。
因為草原戰亂,去歲匈奴沒有南下,各別部也不見蹤影。
戰亂持續到今歲,以鮮卑的實力,估計撐不了多久。一旦草原亂局平息,匈奴勢必會再次南下,而且發兵規模絕不會小。
天子病重,縱然是萬般遮掩,也不會半點風聲不漏。各諸侯王中,有曾經歷過文帝朝,聯繫景帝反常的舉動,自然能推測出大概。
想到某種可能,劉徹的表情變了。
會是他想的那樣?
如果真是如此,父皇和大母的表現就全都能說得通了。
“我聽大母說過,血脈同根,手足同源。”陳嬌的聲音很輕,卻是字字句句,清晰傳入劉徹耳中,進一步肯定了他的猜測。
“外有強敵虎視眈眈,縱是不睦,亦會壓制下去。”
諸侯王再不滿景帝,只要有點見識,就絕不會在這個時候生事。如果不管不顧,和長安鬧起來,被匈奴抓住機會,就是萬死不贖的罪人!
無論漢室諸侯是暴虐貪婪,還是有這樣那樣的毛病,在對外的態度上,從來和朝廷保持一致。
說白了,漢室內部不和,也是打斷胳膊連著筋。外邊的敢起刺,想要趁機占便宜,信不信上一刻打出腦漿子,下一刻就刀口一致向外,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!
第一百五十二章
景帝後元年,八月
一年的風調雨順, 且沒有匈奴擾邊, 邊郡喜得豐收, 百姓穰穰滿家。
秋收之後,邊民不辭辛苦, 揮舞著連枷,將粟米脫粒晾曬,裝進麻袋藤筐, 送往官寺繳納糧賦。
官寺前, 小吏擺好量具, 文吏負責記錄,縣丞負責監督, 檢查送來的粟米, 督促少吏嚴格按照律條行事, 不允許有欺民之事發生。
與此同時, 一輛輛大車從遼西和遼東趕來,驅車的漢子膀大腰圓, 兩臂肌肉隆起, 似要撐破短褐。
車上裝有成筐的粗鹽, 運入鹽場之後, 由鹽工提純加工, 製成雪白的精鹽,運送往漢朝各郡。並有部分額外存放,將由甄選出的商隊市往草原, 換回大量的牛羊和馬匹,用以充實邊郡。
此外,由輾遲勇和須卜力組織的商隊也準備就緒,他們的任務是一路向西,穿過匈奴封鎖,尋找商貿之路。
這支商隊的成員很雜,有歸降的烏桓人、匈奴人、羌人,還有少數鮮卑人。負責護衛力量的,有半數是從邊軍中挑選的老卒。並有文吏混雜其間,肩負繪製地圖,確認路線,往來通信的使命。
隊伍出發之前,周決曹特地設宴,見過領隊之人,言辭間頗多鼓勵。
輾遲勇和須卜力感動得淚流滿面,拍著胸脯表示,堅決完成任務,誰敢攔截商隊,絕對抄起刀子拼命。甭管別部還是本部,一概有來無回!
作為病友,輾遲勇和須卜力心意相通,默契非常人可比。
商隊攜帶有新鹽、絹帛、綺衣和一些精巧的陶器,自雲中郡出發,穿過極少有胡部遷徙的險地,避開匈奴騎兵,不斷向西行進,尋找被匈奴阻擋的番邦和國家。
羌人和匈奴人都擅長馴鷹,西行商隊送回消息,都是通過鷹隼。
隊伍出發之後,隔半月有消息送回,言找到西進之路,暫未遇到阻截。其後整整數月再無消息,究竟是忙著趕路,還是遇到麻煩,暫無從得知。
直到景帝後二年三月,才有雄鷹自西而來,帶回文吏書信,言商隊遭到襲擊,驚險逃脫,其後誤入一片林木廣袤之地,迷失方向,再之後遇到放牧的番邦之人,進到一處小國。
對途中遭遇的驚險,文吏基本是一帶而過,重點描繪商隊途經地區。
“國狹,類漢之大縣。巨木為屋,頂尖。富者衣絹,貧者衣麻、獸皮。位於要道,通極西、匈奴。”
從頭看到尾,對照附帶的地圖,趙嘉有幾分懷疑,輾遲勇等人找到的番邦,很可能是張騫曾出使的西域小國。
不過,僅憑信中描述,以及粗略勾畫的地圖,他並不能十分確定。
畢竟同後世相比,此時的地形地貌及風土人情都有不同。
後世的戈壁荒漠,此刻皆是水草豐美。後世一片風沙的樓蘭等地,現今還是古木參天,碧草如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