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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下發生的場景,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,好端端的朝議,好端端的在商議著天下最緊要的事物,就這麼好端端的,皇上竟像得了失心瘋一樣,只是這個時候,誰也沒有功夫去計較皇上的反常和失禮之處了,對於所有人來說,最緊要的是追上皇上,最最緊要的是不要讓皇上有什麼不測。
於是乎,無數人蜂擁出殿,朱厚照沖在最前,後頭的人拉開了他數十丈遠,跑在前頭的是幾個年輕的太監,再之後就是幾個新入仕途的觀政和庶吉士,再之後便是一大幫子老胳膊老腿,這種劇烈運動哪裡吃得消,於是大多數人都是氣喘吁吁,還沒跑動幾步就已經吃不消了,可是誰也不敢停步,若是真的為此出了事,這責任誰也擔不起,張太后要是知道了消息,知道皇上出了事,第一便是裁處那些無動於衷的大臣,這可是干繫著身家姓命的事,誰敢不賣力?
可是朱厚照不同,朱厚照年輕力壯,再加上艹練新軍的時候,也曾經常和新軍在營中長跑,跑起步來虎虎生風,誰也追不上。
那些附近的太監見皇上猛的往午門那邊沖,一時也是反應不及,誰也不敢阻攔,呆呆的看著這一長串的隊伍,下巴都要掉下來。
國朝建朝以來,可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仗,於是乎,朱厚照很不費力的沖了出去,眼看著到了午門,午門這邊的侍衛也是嚇了一跳,一開始還有人想抽出刀來,大呼一聲:「誰敢造次。」
可是當有人看清要闖午門的是大明朝天子,是珠冠冕服的朱厚照時,侍衛的氣勢一下子沒了,全部收了刀,紛紛跪地,道:「卑下」
卑下還沒說完,朱厚照已經如風一般越過他們瘋狂的沖了出去,侍衛們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甚至有人以為這後頭的人想要弒君,可是迎面而來的太監們大喊:「快,快,護駕,保護皇上,皇上出宮了。」
侍衛們頓時明白了,皇上出了意外他們都得完蛋,於是一個個連忙爬起來,提著刀便跟著大家一起追,這些侍衛多是孔武之輩,倒是不疏於艹練,雖然有人明明要追上朱厚照,可是誰也不敢去拉扯龍體,最後的結果就是一幫子侍衛緊挨著朱厚照長跑,誰也不敢觸碰朱厚照一分一毫,而後頭的太監拉的較遠,大臣們就更加不必說了,甚至有人直接在這大街上昏厥了過去。
沿途的百姓見了這陣仗,更是駭了一跳,連忙躲閃到一邊,一個個也是目瞪口呆。
從午門到朝陽門不過七八里的距離,可是街道彎曲,路程卻比實際長度多了一倍,朱厚照身體結實,卻也未免氣喘吁吁,可是他咬著牙關,目光卻是無比堅定,好不容易看到朝陽門已經遙遙在望,朝陽門的大門那邊,烏壓壓的人聚在那裡,朱厚照朝著那裡放聲大叫:「柳師傅柳師傅」
他大叫了幾句,又覺得無比的委屈,心裡忍不住想,朕跑來這裡做什麼,柳師傅要走連個招呼都沒打,他對朕無情,朕還死乞白賴來做什麼?
到了後來,他腳步放緩了,整個人沒了氣力,眼中滿是淚花,一步步走到門洞,這時門洞這邊烏壓壓的人見是皇上來了,一個個都是驚訝又緊張,紛紛拜倒在地,口裡道:「吾皇萬歲。」
萬歲萬個什麼歲,父皇萬歲了嗎?朕也不稀罕萬歲!
朱厚照心裡這般想,露出輕蔑之色,他整個人都要虛脫,大口喘著粗氣,在人群中逡巡:「柳師傅在哪裡?他在哪裡,朕來了,來送他了!」
跪在朱厚照腳下的乃是新任的錦衣衛指揮使陳泓宇,陳泓宇頓首道:「陛下只怕來遲了一步,兩柱香之前,楚王殿下已經走了。」
「走了?走了嗎?」朱厚照失魂落魄,臉色帶著蒼白,目光遙遙的看著遠方,看著那車馬如龍的馳道,他一聲不吭,整個人像要癱了。
這時候,已經有人追了上來,呼哧呼哧的大口喘氣,來的最快的是幾個太監,劉瑾沖在最前,小心翼翼的對朱厚照道:「陛下」
「你不要說話,不要說話」朱厚照像是累極了,整個人一點氣力都沒有,他隨意的坐在城門口的石墩上,默然無言。
劉瑾連忙低聲招呼了一個太監,呵斥道:「還愣在這裡做什麼,知會下去,立即派乘攆來,快教人抬來,陛下乏了,是了,再拿一碗茶來,要快!」
劉瑾的心思細膩,可謂體貼入微,到了這個當口,居然還能想到這個。
再之後,便是幾個大臣氣喘如牛的到了,他們拖著疲憊的步伐,終於憤怒了,他們原本以為,這個皇上還只是年幼,只是稍稍有些頑劣,可是現在看來,實在是胡鬧,荒唐透頂,一個年輕的翰林怒目過來,跪倒在朱厚照腳下,正色道:「陛下不顧萬金之軀」
「你!」朱厚照還未等這翰林說完,便怒目的用手指著翰林,道:「朕現在不想聽你的萬金之軀,要說到宮裡去說,現在朕乏了,朕不想和你說話。」
這翰林頓時大怒,辯駁道:「陛下就是這樣對待士人的嗎?」
朱厚照似乎覺得有些理屈,頓時低下頭,不去和他爭辯。
此時的朱厚照在想什麼,誰也不知道,可是從他的面色看,他一定很沮喪,一種從身到心的沮喪,他的臉色黯然,突然站了起來,良久之後對這翰林道:「不錯,你說對了,是朕的錯,朕以後再也不會犯了,朕太糊塗了,你起來說話吧,朕隨你們回去,我們繼續朝議,你們若是覺得這樣還不解氣,那麼朕便隨你們處置,回去,回去吧,朕不想呆在這裡了,這裡太涼,朕身子冷颼颼的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