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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議論的焦點倒是不在馬文升的警告是什麼意思,而是馬文升為什麼要警告,若當真只是一群商賈在議論此事,身為吏部尚書,難道還會為了一群無關緊要的人發出如此嚴厲的詞句,甚至把內閣和六部都抬出來?
這個人,一定十分可怕,或許已經讓整個朝廷感覺到了危險,以至於有了馬文升在國子監的一席話。
越是分析下去,這裡頭的意味就越是深長,因為能讓整個內閣、六部都緊張起來的人,世上還真不多,宮裡的太監?他們還不夠格。錦衣衛,那更是差的遠了。有一個人,一個人可以讓內閣和吏部尚書緊張——皇上!
事情明了了,有人翻出了一份前幾期的學而報,便恍然大悟,因為學而報里,確實有一篇文章,是關於開海禁的,文章倒是沒有直截了當的要開海禁,只是介紹了一些海禁若是打開,會得到的好處,只是這麼一篇文章,讓有心人明白怎麼回事了。
學而報雖是報紙,可是千萬不要小看了學而報,因為學而報的背後,如今已經被人揭露與東宮和錦衣衛有揪扯不清的關係。而學而報在這個風口浪尖刊載這篇文章,意味著什麼?
意味著這一篇文章,是東宮和錦衣衛默許的。
更有趣的是,學而報出來之後,為了防止學而報出現一些誹謗朝議和褻瀆宮室的文章,所以宮裡特意建了一個報局,這報局不同於內宮二十四衙門,讀力於內宮之外,除了校閱文章之外,還負責給當今皇上呈送報紙。
開海禁可是祖制,是國策,本來嘛,是不允許討論的,可是偏偏學而報堂而皇之的刊載出來,不但刊載了,而且報局那邊,似乎一點兒動作都沒有,無動於衷。
那麼事情就明朗了,這件事宮裡並沒有反對,甚至皇上甚至可能採取了默許的態度。
皇上的態度,自然引來整個朝廷的不安,可是皇帝就是皇帝,皇帝的曖昧態度,你還能反對不成,所以才有了這一樁指桑罵槐的事,內閣、六部,甚至整個朝廷將馬文升推出來,明著是告訴監生要好好讀書,其實是警告那些商賈,不要自誤。只是在這句警告的背後還有一個警告,第一個暗示是警告商賈仔細自己的腦袋,第二個暗示卻是告訴宮裡,皇上你不要胡來,從內閣到六部再到各衙門,大家都做好了準備,別想著再重蹈十年前的覆轍。
這才是真相,馬文升所做的,無非是敲山震虎而已,只是給皇上打下預防針。當然,皇上是天子,大家是臣子,君君臣臣的條條框框大家還是要遵守的,這樣的警告至少相當程度是給那些商賈,對皇上,只不過是一個暗示罷了!
馬文升從國子監回去,隨即便上了奏書,說自己年紀老邁,近來舊疾發作,請朝廷准假,告養幾曰。
原以為這奏書遞進宮裡去,皇上會極力挽留,甚至有人在想,若是皇上挽留,就等於是宮中示弱,到了那時,這所謂的海禁的爭議只怕很快就能消弭乾淨。
可是事情卻出人預料的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,宮中居然准了,奏書里還有皇上親自批寫的朱語,大意是說,馬愛卿既然染疾,朕不敢挽留,准予病假,賜予人參、鹿茸等物,望馬愛卿好生調養,待身體康健之後,再為朝廷效力。
看客們呆住了,皇上這玩的是哪一出啊,傻子都知道,馬文升這是一種姿態,皇上會不清楚?可是現在准了假,這意味著什麼?
馬文升二話不說,直接在家『養病』了。
只是事情才剛剛開始,馬文升只是個前奏,其實堂堂吏部尚書之尊,來做這馬前卒,就足見朝中大佬們對這件事的重視。緊接著,六部尚書、侍郎紛紛告假,理由都是一樣,病了!宮裡的態度明顯發生了轉變,這一次不再痛快的答應,六部是朝廷的骨幹,若是這些人都罷了工,皇上便是有三頭六臂,只怕也得歇菜。宮裡把所有的旨意都留中了,所謂留中,就是說皇上對這些病假條兒並沒有批准也沒有反對,沒批准,你還得乖乖的來衙門上工,沒反對,就是說皇上似乎也沒有太多挽留的意思。
這一下真的捅了馬蜂窩,皇上怎麼可以這樣,這不是逗人玩嗎?
而且經過這一次試探,朝野上下已經確認,皇上是當真站在了開海那一邊,態度已經十分明朗。
內閣值房裡,出奇的安靜,此時正是七月二十,夏曰炎炎,不過轉眼就要入秋了,值房外的林木枝葉已經可以見黃,進出的書吏都是躡手躡腳,似乎生怕觸怒了值房裡的幾位大學士,而值房的大門也出人意料的禁閉,這是很少出現的狀況,除非幾位閣老有密事要商量。
昏暗的值房裡,點起了一盞燈籠。
劉健一直不發一言,沉默著坐在椅上,手肘靠著身側的茶几,手指頭輕輕摳著茶几的漆面。
李東陽藉故在看奏書,只是一向穩重的李東陽,此時似乎也顯得有些心不在焉,試探的主意是他出的,人選也是他選好的,甚至連國子監放話也是他出的主意。讓馬文升來說這些話再恰當不過,一方面,馬文升是內閣之外最緊要的人物之一,是朝廷的核心大臣,這個人出來說的話,誰也不敢輕視。
另一方面,也可以借著馬文升探聽一下皇上的心思,學而報的文章,到底根本就是皇上主使,是下頭人揣摩上意,又或者只是有人無心發出的文章,報局那邊在審核的過程中產生了疏忽,這些可能姓,只要試探一下就能明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