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見她退後,那武士揚起一個冷笑,把戟放下,瞟也不瞟她一眼。
玉紫皺眉抿唇,專注地盯向蠻君的帳篷。
裡面,隱隱有女人的笑聲傳來。
她又看了看天空,月亮都掛上中天了,快子時了吧?
她想了想,身子一轉,動身返回。
玉紫轉身的動作很乾脆,當她走到二十步時,剛才向她揮戟的武士驚呼一聲,喝道:“小兒,你敢擅自離開?”
玉紫回過頭來。
她似乎沒有看到那武士的無禮,逕自朝著他深深一揖後,朗聲回道:“夜深了,月上中天,萬物已眠,不敢攪了上君休息。請容許我離開。”
說罷,她麻袖一揮,轉身大步離去。
眾武士面面相覷,他們瞪著玉紫越去越遠的背影,久久說不出話來。
半晌後,一個少女從陰暗中走出來。
這少女,便是歌婢中,那給玉紫竹簡,令她誦讀之人。眾武士看到她走出,同時轉過頭,他們臉上的表情,已轉為嘻笑,他們的目光,更是無比火熱。
那少女看著大步離開的玉紫,皺著眉,疑惑地說道:“公子出說,識字,能使人貴而清華。我卻是不信,沒有想到,這個混於雜工中的小兒,也能無驚無恐,進退從容。這是識字之功麼?”
一個武士站了起來,他伸手摸向那宮婢的衣襟,嘴裡則笑道:“識字又如何?姬何不留下,與我等悄悄一歡?”
他的大手,都要摸到那歌婢的胸辱了。
那歌婢身子一扭,閃了開來。她白了眾武士一眼,輕哼道:“你等好大的膽子,公子出的人也敢碰?”
另一個武士呵呵笑了起來,他搓著手,盯著那歌婢直咽口水,說道:“公子出,大國公子也,素有賢名。如此人物,不會因為一歌婢,而對壯士動怒的。”
那歌婢聞言,朝著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,她媚眼橫飛地瞟了眾人一眼,語氣卻有點冷,“歌婢?終有一日,你等會喚我夫人!”
說罷,她扭著腰肢,向著自己的營帳走回。一邊走,她一邊暗暗想道:從明日起,得令那小兒教我識字了。我若也能‘貴而清華’,公子出一定會愛我疼我,說不定還立我為妻呢。
想到這裡,這歌婢已是雙手捂臉,一臉陶醉。
大步離去的玉紫,並不知道,這件事,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場玩笑。
當她回到營地時,宮正昂著頭,眼巴巴地看著路口,見到她出現,宮三步並兩步竄到玉紫身前。
“何也?”
宮的問話有點急。與宮一樣,等著玉紫回答的人,還有不少。
玉紫抿著唇,徐徐說道:“那傳令之人,將我使到蠻君帳外,便不見了。我侯了一個時辰,無人相召,問話武士,亦無人理睬。側耳傾聽時,可以聽到蠻君帳內,女子嘻笑聲不時傳來。我見夜深了,自忖並又無錯處,便先回來,等候長者再召。”
她這句話,斟詞酌句,不止是說給宮聽,也說給眾人聽。
玉紫的聲音一落,一陣“啪啪啪”的清脆掌聲響起。
掌聲中,亞從火旁站起,朝著宮笑道:“宮老,這小兒,頗有你的風範啊。”
宮也是哈哈一笑,他頭一昂,右手重重地在劍鞘上一拍,大聲說道:“不管面對何人,我若無錯,便可挺直腰背。我兒行事頗妥,頗妥。哈哈哈。”
不管是宮,還是亞,都是有點見識的人物,周圍眾人見他們都這樣說了,看向玉紫的眼神,便也由幸災樂禍轉回了尊敬。
在一陣嘻笑聲中,父女倆重新回到了火堆旁。
一直到父親入睡後,玉紫還沒有睡著。她瞪著火焰良久,才吐出一口長氣,想道:人都回來了,想這個做什麼?我還是想想,怎麼掙一點刀幣吧。
第21章識字
在現代社會,雖然工作才只兩年,可是以習慣了輾轉奔波,低聲下氣的玉紫。她根本不知道,自己審時度勢後,決定離開的行為,被那歌婢看成了識字之人才有的“貴而清華”。
一夜無事。
第二天,睡得又死死的玉紫父女,照樣是在高喝聲清醒的。
車隊再次起程了。
玉紫昨晚睡得有點不好,頭暈暈的,腳也軟趴趴的,她低著頭,有氣無力地行走著。
一陣馬蹄聲向她靠近。
當一個陰影杵在她的面前時,玉紫才有氣無力地抬起頭來。
這是昨天那個白臉劍客。
白臉劍客看著她,慢騰騰地說道:“小兒,在此磨蹭作甚?眾姬等你誦詩呢。”
玉紫雙手一叉,鼓起精神應道:“諾!”
當玉紫再次來到香車中時,眾女正在打鬧嘻笑,那陣陣嬌笑聲,引得眾劍客頻頻昂首張望。
最前面的那香車車簾掀開,那歌婢伸也頭來,對玉紫叫道:“小兒,近前來。”
“然。”
玉紫提步向她走去。
那歌婢伸出頭,朝著玉紫打量片刻後,皺眉問道:“何怏怏不樂?”
玉紫搖了搖頭,振作精神應道:“無事。”
那歌婢輕哼一聲,把昨天那捲書簡遞到她面前,聲音有點低,有點傲慢地說道:“小兒,誦完詩後,休要急著離去,且教我識識字。”
教她識字?
玉紫怔住了。
她迅速地抬起頭來看向那歌婢。
那歌婢正在小心地朝四下張望,仿佛,她不想讓眾人知道她與玉紫的對話。
在對上玉紫的眼神時,那歌婢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,道:“你一雜工,日日行走,定當累了疲了。你教我識字,我許你坐車。”
這句話,依然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慢。
玉紫看著這歌婢。
這時的玉紫,突然想道:記得孔老夫人之所以被後人一直銘記,是因為他是第一次不管學生的身份地位,而願意傳授知識的人。記得幾千年來,一直有“天地君親師”的碑位,老師,好似一直是受人尊敬的。
眼前這個女子,也不過是被人當貨物一樣送來轉去的歌婢,她憑什麼使喚我?
也許是玉紫打量的眼神有點異樣,那歌婢柳眉一縱,她心虛地瞟了一眼四周,轉向玉紫有點不耐煩,又有點尖利地低喝道:“你睹我作甚?”
她的聲音一落,與她同一輛馬車的一個少女伸出頭來,低低笑道:“鄭少姬,早跟你說了,識字者乃貴人,此兒雖然落魄,終也是貴人,你這要求,過矣!”
在這個少女取笑的時候,另一個閉著眼睛休息的少女,睜開眼來瞟了三人一眼,又重新合上。
鄭少姬在同伴面前,倒是很溫和有禮,她抿唇笑道:“貴人?既已落魄,便不是貴人!”說罷,她轉頭盯向玉紫,低喝道:“小兒,你猶豫作甚?”
玉紫微微一笑,她看著鄭少姬,淡淡地說道:“然,落魄者,已不是貴人。姬想向我識字,不無不可。”
玉紫說到這裡,笑了笑,聲音微提,吐詞十分清楚地說道:“教一字,收價十個刀幣!”
她的聲音著實不低。
一時之間,呼呼呼呼的風聲響起,卻是眾女同時掀開了車簾。
而且,連附近的劍客,也同時轉頭看向玉紫。
在眾人地注視中,玉紫一臉無所謂,而那鄭少姬,卻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,頗為難堪。
果然,眾女大眼瞪小眼一會後,同時鬨笑起來,“鄭少姬,你欲向這小兒識字?”
“咄!識字是貴人之事,鄭少姬,你就算識了字,又能如何?”
“昨日求見公子出,鄭少姬,你那‘詩’句還沒有誦出口,便被公子出趕回,是也不是?格格。”
“噫!我明白矣。鄭少姬識字,是想學得做詩,以取悅公子出呢?”
最後一句話一吐出,眾女露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來。她們瞪著鄭少姬,那神情中,多多少少都有了一點防備和警惕。倒是與鄭少姬同一車的那少女嘻笑道:“鄭少姬願意識字,便讓她識字唄。如我,倒願學得飛旋之舞,以博公子出一樂。”
眾女的嘻笑聲,打鬧聲中,玉紫已退後幾步。
她退到一側,一邊隨著馬車行走。一邊時不時地翻一下手中的竹簡。
眾女嘰嘰喳喳的說話聲中,玉紫知道,那鄭少姬時不是地轉過頭來,朝她瞪上一眼。
不過玉紫已經不會害怕了。
昨天想了一晚,再結合她這陣子的見聞,玉紫已經明白過來。這個世界,不是她前世,這個商隊,也不是她所在的公司。在這裡的人,都是十分看重尊嚴的。如果一個人太過低聲下氣,委曲求全,只會被人看不起。
眼前這個鄭少姬,只是一個歌婢,她根本沒有權利使喚自己!
如昨晚,自己沒有做錯事,就不應該懼怕蠻君。因為,最壞的後果,也不過是被趕出商隊啊。
當然,她如果做錯了事,那對方就連殺她的權利都有。
眾女的取鬧聲中,幾個劍客則在盯著玉紫打量。他們的目光中,不掩吃驚。
那白臉劍客退後幾步,與玉紫並肩而行。他低頭盯著玉紫,突然曬道:“教一字,收價十個刀幣?我從不知,聖人貴人才能識的字,居然成了商人之物,可以買賣而得?”
這白臉劍客的聲音中,含著濃濃的嘲諷。
本來也是,玉紫這番話,是有史以來第一次,把在眾人心目中,神聖高貴的知識,列為明碼標價的商品。
玉紫一抬頭,面對的便是十數個嘲諷地盯著她打量的劍客。
對上眾人異樣的目光,玉紫一笑,清脆地說道:“我衣食難繼,食無肉行無車。當此之時,憑我所學而謀取衣食,不是天經地義的嗎?”
眾劍客相互看了一眼,尋思起她這一句話來。別說,他們越想,還真是這個理兒。
而玉紫繼續抱著竹簡,向前行走。
走了一陣後,玉紫捧著竹簡,朗聲說道:“諸姬,若是你們不需我誦詩,我可要回隊了。”
一個歌婢瞟向玉紫,道:“誦詩又有何用?公子出連見也不見我等。”
玉紫聞言,點了點頭,她把竹簡捧起,舉向鄭少姬。
鄭少姬瞪了她幾眼,這才恨恨地把竹簡接回。
就在這時,玉紫突然對著鄭少姬贊道:“姬,聰慧人也。”
她這讚美,來得十分突然。當下,眾女都低下頭來,看著馬車下那灰朴朴的小兒。
玉紫微笑地對著鄭少姬,朗聲說道:“天下女姬,都是憑著美貌取悅世間丈夫。只有姬不同,姬想識字,定是想憑胸中才學,幫貴人解去憂思。貴人沒有了憂思,一定會更珍愛姬吧?姬,是個聰慧人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