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店面開張了。
玉紫的漿,最大的優點還不是美味,而是它是熱騰騰的。在這個寒冷的季節,一伸手便可買到一碗熱騰騰的漿,本身便不多見。
生意如她所料的那樣,非常順利。不過五天,便已賺回了成本。
玉紫幾次喚回宮,可宮不同意。公子出身邊的食客,多是諸國間出了名的人物,他一個嬖人混在其中,頗多不自在。因此,他便繼續著當坊賣漿的日子。只是以他的性格,賺的錢再多,也不會有一個刀幣入自己的口袋。
開店的順利成功,令得玉紫走起路來,都是呼呼生風的。只是這前前後後二十天地忙碌,令得玉紫本來便不豐滿的身軀,又瘦了一些。這種瘦,在現代來說是苗條,在這個以肥碩健壯為美的時代,卻多少顯得有點憔悴了。
這是開業後的第七天,玉紫挑了幾處街道,把店面的情況巡查了一遍。‘現在一切都步入正軌了。也許,我可以向公子出申功,請他獎勵一下我。’
玉紫一邊走,一邊暗暗忖道。那嬖人管事很是可惱,他果然遵照公子出地吩咐,清查玉紫手中的每一筆錢財的來去。這使得她忙到現在,手頭的刀幣,還不夠給宮做一頓豐盛的大餐。
“噫!吁!此便是臨淄莫?果然熱鬧啊,阿父你看,我一不小心,便會與他人相撞了。竟是如此人多。”
這少年的聲音,響亮清脆,玉紫不由轉頭看去。
說話的少年,帶著怪異的腔調,要勉強聽,才能聽明白。在他的身邊,是個三四十歲,鬍子拉雜的大漢。那大漢滿臉橫肉,腰間插著一把光禿禿,沒有劍鞘的佩劍。那黃澄澄的劍鋒上,血跡斑斑,當大漢走近時,路人紛紛向兩側避去。
那鬍子拉雜的大漢朝那十一二歲的少年看了一眼,憐愛地看了一眼,並沒有答話。
大漢的身後,傳來一個青年人的聲音,“今到了臨淄,如何才能令齊王認識我等?”
另一個有點陰沉的聲音傳來,“此事甚易。錯今年不過十一歲,若當街砍殺幾人,必能以勇名震動齊王!”
這話,玉紫聽了個一清二楚。
她臉色一白,迅速地向後面擠去。可是,與她一樣,也聽到這句話的人著實不少,眾人都在向後退回。
那人只是一句話,不知不覺中,大街中便出現了一股騷亂。
那五個漢子見狀,大是得意,一人咧著一口黃牙,哈哈大笑起來。
那鬍子大漢把手中的佩劍朝兒子手中一塞,笑道:“我兒,且去砍殺幾人。”
“諾。”
那少年清脆地應了一聲,雙手握著手中的佩劍,大搖大擺地向玉紫這個方向逼近。
玉紫的臉嗖地一下變得雪白,心中後悔不已:我馬車坐得好好的啊,為什麼在回返時,要打發他們先走呢?
現在,玉紫這方向,除了她外,還有一個瘦削的老婦。那少年眥牙欲嘴,看向她們的眼神中,已是帶著嗜血的綠光!
那樣的眼神,只看一眼,便能讓人做噩夢!
就在這時,一個冷哼聲傳來,一個熟悉的,清朗的聲音沉喝道:“我亦想成為齊王勇士!咄!兀那小兒,你不必砍殺婦孺弱小了,你我斗上一斗,豈不更是有趣?”
這聲音?
玉紫嗖地一聲轉過頭去。
當然,在這個當口,眾人都與她一樣轉頭看去。
一個俊朗的青年出現在眾人眼前。
這青年,生著高大,青銅色皮膚,雙眼狹長,五官頗為陽剛俊朗。刻意留著一把絡腮短須,於俊朗中透著一股滄桑。
他是亞!比起在曾城時,他似乎更黑了,那緊皺的眉心,那憂思沉沉的表情,顯得滄桑感更重。
玉紫萬萬沒有想到,會在這裡遇到亞。是了,是了,他好象說過,想成為齊王帳下的勇士的。
第92章表功
只是朝亞看了一眼,玉紫便反射性地低下頭,悄悄退入後面的人群中。
一躲入人群中,玉紫便停下腳步,朝亞看去。
以前,她對亞真的沒有好感,可自從到了臨淄後,她幾經轉手,嘗盡辛酸,每每夜靜人深時,還會想起亞看她的眼神。那種眼神,是能令人溫暖的啊。有時,她甚至想著,如果當時跟了亞,與他過上那種一夫一妻的小日子,說不定比現在還要好一些。
那少年一看到亞大步走出,臉孔嗖地一白,雙腿不由顫抖起來。他急急地回頭,看向自己的父親夥伴。
亞走到少年的面前,劍在胸前一橫,冷笑道:“小兒方才盯視那些婦孺時,目光如狼,怎地這一轉眼,便成了羊羔子了?”
嘲諷到這裡,他聲音一提,怒目暴喝,“咄!爾等秦人,不敢應戰乎?”喝聲中,他嗖地一聲,手中長劍一指,直直地對上那少年的鼻樑。
幾個秦人面面相覷。
那絡腮大漢臉孔一青,他瞪著銅鈴眼,幾次想衝出來擋在兒子的面前。可每次腳一伸出,便縮了回去。當街殺人是小事,被人殺了也是小事。可是,只敢殺人,卻不敢應戰,這才是奇恥大辱!他這腳一伸,從此後,父子倆便是千夫所指,世人白眼相加了。
亞那寒森森的長劍,直直地指著那少年的鼻樑。黃澄澄的光,在烈日下,散發著刺骨的寒意。
那少年顯然懼怕之極,他尖叫一聲,一屁股坐倒在地!
這尖叫聲一出,圍觀的眾人同時發出一聲尖噓!噓聲中,一個傲慢的聲音傳來,“來人,把這些秦人打斷雙腿,扔到城外荒野中去!咄!臨淄城內,容不得這種懦弱匹夫!”
幾個劍客擠開人群,向秦人們走來。
玉紫朝他們看了一眼,突然發現,這些劍客們,都統一佩帶著城門令的劍鞘。這些人,竟是給臨淄城負責治安的!
就在這時,秦人中,那個聲音陰沉的大喝道:“且慢!”
眾城門令腳步一頓!
一個二十來歲,臉瘦而黃的青年劍客走了出來。
他大步走到那少年面前,嗖地一聲,抽出了佩劍。只見他右手一揚,青銅劍在空中閃出一個華麗的弧度後,在那少年驚恐的尖叫聲中,那劍重重向下一插!
“卟——”
漫天血液飛濺而出。
只一轉眼,那少年便被他當胸刺了個對穿,鮮活的生命成了一具屍體。
那絡腮大漢見到兒子被殺,從咽中發出一聲低吼後,雙手捂臉,肩膀聳動。
看來他哭了。
那幾個城門令見到那絡腮大漢竟然哭了,同時露出厭惡之色,一人朝著地上吐了一口痰,重重一哼後,道:“如此無勇之夫,竟想成為我王勇士?咄!吾羞矣!”
他領著同伴揚長而去。
亞也輕蔑地朝著那絡腮大漢盯了一眼,轉身就走。
本來,那絡腮大漢的兒子,等於是死在亞的手中。這個時候,那絡腮大漢是可以向亞挑戰的。可他在忙著哭呢,哪有半點與仇家一博的兇悍之氣?這,便是眾人看不起他的理由。
玉紫望著亞遠去的背影,咬著牙,好幾次想追上去道謝,卻又是不敢。
經過這麼一曲後,玉紫來到宮的身邊時,已是臉色剎白,雙腿哆嗦不已。
宮仔細問了問,朝著大腿一拍,笑道:“亞在曾城強霸多年,卻實實是一大丈夫!”轉眼,他又長嘆道:“我兒是婦人啊,兒,以後你不可再隨意出門了。”
玉紫搖了搖頭,低聲說道:“兒會令劍客相伴。”
“我兒又非夫人,怎會有劍客願意相隨?”玉紫低著頭,喃喃說道:“父親,你不要多想,兒會另思他策的。”
宮見她如此固執,搖了搖頭,也不再勸。與玉紫相處得越久,他便越是發現,這個女兒,極為固執,她全心全意,只想著成為一個富家翁。要她與別的女人一樣,當個內苑姬妾,那真是比殺了她還難。
在宮忙碌時,玉紫抱著雙膝,坐在角落裡。直等到心跳恢復正常了,她才站起來來到父親身邊,高聲叫道:“賣漿啊!熱騰騰的美漿啊,一個刀幣二筒,香甜可口的美漿啊。”
開始叫的時候,她的聲音還有點發顫,叫完這句話,果然,一口氣順了,那顫啊顫的心,終於完全恢復正常了。
街道上,幾個聲音同時傳來,“咦,這裡又有一家熱漿店。”
“怪哉!不過數日,怎地處處是熱漿店?”
“那漿不但熱,味道甚是甜美可口,非尋常漿能比,我們再去喝一筒吧。”
“甚好,甚好。”
越來越多的人湧來,剩下的一桶漿也一售而清。玉紫與父親稍為收拾一下,便向公子出府中走去。
隨著寒冷日盛,出入公子出府中的達官貴人,公子公主,已是越來越多。對於戰爭頻繁的諸國來說,冬天是可以放鬆的休養生息的。很少有國家,會在冬日中作戰。因為沒有足夠的衣裳給士卒們保暖,也沒有足夠的糧糙餵飽戰馬,戰牛。
就連準備進攻齊國的秦國,這個時候,也是把兵馬擺在那,只等著春暖花開了,再一舉進攻。
沒有戰爭的威脅,不管是庶民,還是權貴,都放鬆了。每一個人都儘量地放縱自己,權貴府中,宴會更是頻頻舉行。
現在公子出的春華殿外,便是馬車林立,人聲喧譁。
這些繁華熱鬧,與父女倆沒有一點關係。他們吃過晚餐,便各自回房。
玉紫不想這麼早就回房,她呆在竹林中,一邊想著白天的事,一邊聆聽著春華殿中傳來的笙樂聲。
那笙樂聲,直到亥時初才漸漸消失。
笙歌散盡,喧囂不再時,玉紫才站起來,慢騰騰地向寢殿走回。
寢殿中,公子出跪坐在幾後,他剛沐浴過,一頭濕淋淋的長髮披在肩膀上,裹著一件白狐皮做成的裘皮大衣。狐皮的白色茸毛掩映下,那張臉,更是俊美如玉,沉靜之極。幾滴調皮的水珠,正在他的眉梢,鼻樑上閃爍著晶光。
玉紫只看了一眼,便迅速地低下頭去。她來到公子出腿旁跪坐好,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給他捶著小腿。
“姬,似有所思?”
公子出低沉的聲音從竹簡後傳來。
玉紫抬頭看了他一眼,見他目光放在竹簡上,似是隨口說來。當下輕聲應道:“妾,無所思。”
哎,明天再表功吧,今天我得靜一靜。
公子出放下竹簡。
他右手伸出,中指抬起玉紫的下巴,令得她仰頭看向他。
四目相對。
公子出凝視著眼波明澈如水的玉紫,笑了笑,“險些被遊俠兒擊殺,姬也不曾思慮害怕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