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當下,玉紫翻到一處,清聲說道:“此處有一首,頗為合意。”
“呼呼呼呼”
車簾晃動的聲音同時響起。
眾少女齊刷刷地伸出頭來,一人叫道:“速誦之。”
“諾。”
玉紫解釋道:“此‘詩’,乃衛風。”略頓了頓,她聲音一提,清脆而舒緩地吟誦起來,“‘瞻彼淇奧,綠竹猗猗。
有匪君子,如切如磋,如琢如磨。
瑟兮僩兮,赫兮咺兮,
有匪君子,終不可諼兮!
瞻彼淇奧,綠竹青青。
有匪君子,充耳琇瑩,會弁如星。
瑟兮僩兮,赫兮咺兮,
有匪君子,終不可諼兮!
瞻彼淇奧,綠竹如簀。
有匪君子,如金如錫,如圭如璧。
寬兮綽兮,猗重較兮,善戲謔兮,不為虐兮!’”
玉紫的誦聲一止,眾女便痴了呆了。
一個少女轉過頭,怔怔地,透過漫天而起的煙塵,透過一輛又一輛的車騎,看著行走在最前面的那輛馬車,喃喃說道:“硬朗如骨,高貴如象牙,光潔如玉,堅定如石。揚手舉足,如金錫圭玉白璧般光華流動,俊挺不凡。這,便是他啊。公子出,他便是這樣的丈夫啊。”
這少女的聲音中,含著無邊的痴慕,無邊的嚮往。
不止是她,眾歌婢都用渴望的眼神,痴痴地看著最前面的那輛馬車,都是一臉神往。
玉紫看到這裡,不由有點好笑,她暗暗想道:聽這些歌婢的語氣,她們還沒有得手呢。還在像懷春的少女一樣,處於暗戀當中呢。
第19章卜
在玉紫吟誦的當口,眾女的香車,已隨著商隊主事和貴人的馬車,來到了離眾人足有五六百步遠的小山丘上。
這是貴人們紮營的所在。
一般而言,貴人們紮營後,劍客們會一分為二,一部份與雜工和牛馬貨物一起紮營,一部份會在貴人們外圍紮營,起著保護作用。
馬車緩緩停下。
就在這時,一陣馬蹄聲傳來。
一個劍客策著馬,喝聲朗朗,“占卜已出,此行有驚無險!”
眾人一怔,轉眼,連同歌婢在內,同時發出一聲歡喜的呼叫。
那劍客的喝聲中還在傳出,每當他的喝聲落下,人群響起了一陣歡呼聲。
片刻後,五六百步外的另一處紮營地,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呼嘯。
歡聲雷動中,眾歌婢已是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,嘻嘻直笑。
一少女眨了眨眼,吃吃笑道:“既然得到了蒼天相佑,公子出便可放開胸懷,徹夜歡樂了……”
這少女的聲音,軟軟的,嬌媚的,含著某種濃濃的曖昧和渴望。
眾少女同時心動了。
另一個少女捂著胸口,喃喃說道:“‘有匪君子,充耳琇瑩,會弁如星。’啊,世間的丈夫,有誰會像公子出一樣,堂堂其表,玉佩修飾?舉止從容,泱泱華貴?啊,我要見他,我要見他。”
那少女說了兩句‘我要見他’後,已是一副春心勃動的模樣,她頭一伸,對著馭夫喚道:“咄!駕車,駕車,求見公子出!”
在那馬車中,還有兩個少女,她們見同伴如此決定,都是大喜,一個個雙眼亮亮的,笑得很歡。
那馬車剛剛駛出,玉紫旁邊的馬車上,傳來一聲冷哼,一歌婢慢條理斯的把玉紫所誦的詩中,挑幾句回味了一遍後,朝著玉紫揮了揮手,道:“你回吧”
“諾!”
玉紫應了一聲,奉還竹簡,緩緩退後。
她才走出了幾步,便聽到那少女徐徐說道:“上次惹得公子出拂袖而去。此番相求,可不能魯莽了。公子出憂思於心,若能讓他歡愉,定能得他垂愛。”
玉紫走出老遠,還可以聽到幾個少女低低的吟誦聲,“‘寬兮綽兮,猗重較兮,善戲謔兮,不為虐兮’”
玉紫一邊走,一邊暗暗想道:寬容又善戲謔,有幽默感?那個公子出,當真如此出色麼?
她剛想到這裡,便是搖了搖頭,自失地一笑。
她回到雜工們紮營的所在。
河岸邊,一縷又一縷的炊煙緩緩升起,食物的氣味遠遠飄散。
玉紫一抬眼,便看到了宮。
這時刻,整個營地都是歡聲如雷。有半數的劍客脫下竹甲,把長戟扔在一旁,漿水飲個不停,彼此打鬧不休。那毫不壓抑的大嗓門,充份表達了他們的愉悅。
玉紫看了一眼,便看到了父親宮。宮正在低頭就食。玉紫轉身,朝自己所在的雜工隊走去。
當她走近時,本來喧囂之極的火堆旁,突然安靜下來。
眾雜工都抬頭看向玉紫。他們朝著玉紫細細打量,似乎想看明白,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兒,哪裡像貴人了?他居然識得字?
在眾人的打量中,玉紫停下了腳步。她的鼻端,充斥著一種極為難聞的氣味,那是一種眾人身上的體臭,汗味,混合著食物的餿味。
玉紫暗暗咬了咬牙,繼續走近。已經有八天,她都沒有尋到竽頭了。雖然有蘑菇等物,可那些並不能充當米糧主食,為了保持體力,她必須與眾雜工一起進食。
一連八天,每一次吃飯,她都要屏著呼吸,鼓起極大的勇氣才能靠近。每次匆匆盛起一碗湯湯水水的大雜燴,她便急急地跑了開去。三兩下吃完了,又屏著呼吸再盛一碗,再跑開。
玉紫盛了一陶碗大雜燴,便在河邊轉悠起來。
她剛轉了幾步,目光便是一呆。
在她的視野盡頭,一大片茂盛的樹糙深處,她看到了二隻龐大的動物。
那動物,她卻是識得的,那是大象!
天啊,她居然在這裡,在這齊魯邊界,山東之地,看到了大象!
玉紫瞪著前方,直到那隻龐然大物走出十幾步,消失在拐角處,她才收回視線。
她回過頭去,打鬧的依然在打鬧,嘻笑的依然在嘻笑,少見多怪的,似乎只有她一人。
玉紫不知道,在春秋戰國時期,我們的黃河流域,因為植被極其豐富,大象等動物,在這裡生活得很樂滋呢。
天,很快便黑了。
這一次,玉紫和父親,是在樹林中燒了一個火堆,準備夜宿的。
騰騰的火焰,照亮了夜空時,隱隱的,一陣馬蹄聲傳來。
那馬蹄聲在營地外停下,接著,一個極其響亮的喝聲震破了夜空,“雜工中識字小兒,站出來!”
“雜工中識字小兒,站出來!”
那喝聲,震盪夜空,久久傳響。
喧囂聲全部止歇,眾人同時轉過頭來,四下張望著。
父親愕愕地看著玉紫,一臉驚駭,“玉,惹禍了?”
玉紫搖著頭,臉色有點白。
“噠噠噠”的馬蹄聲在火堆間不斷傳來,那騎士一邊一個一個火堆地尋去,一邊又高聲喝叫起來,“雜工中識字小兒何在?”
玉紫走出樹林,她白著臉,抿著唇,聲音卻清冽平和,“我便是。”
嗖嗖嗖嗖,數百人同時轉頭,看向了她。那些剛才還尊敬的眼神,現在已儘是同情。
在眾人地盯視中,玉紫看向那個騎士,低頭,叉手,又說道:“我便是那識字小兒。”
那騎士縱馬向她跑來。
馬蹄止息。騎士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玉紫,冷哼一聲,“小兒,識得幾個字,便不知貴賤高低?”
這一聲,含著一股徹骨冷意。
玉紫大驚,她迅速地抬起頭來。就在這時,宮一聲低叫,急急的,踉蹌地沖了出來。玉紫連忙上前二步,攔住父親。
她伸手按在父親的手臂上,從容的,緩慢地說道:“父親,我無事,休慌,休慌。”
說罷,她轉過身來,對上那騎士,慢慢地說道:“君之所言,我聽不明白。”
那騎士有點詫異地打量著玉紫,道:“噫!當真舉止昂昂,有貴人風範!”他搖了搖頭,嘆息了一聲,一臉惋惜地說道:“蠻君喚你,隨我來吧。”
第20章戲弄
用了一刻鐘,兩人來到了山丘的營地上。
蠻君的居所,與公子出一樣,位於山丘最中間。
玉紫到來後,那騎士交待道:“少待片刻,我去稟過蠻君。”
“然。”
那騎士離開後,玉紫便打量起這四周的布置來。這裡所有的帳篷和劍客們安睡的火堆,都是以這山丘為中心,呈環形布置的。
玉紫所站的前方,十幾個武士正懶洋洋的坐在地上,一邊就著焰火飲著漿水,一邊聊天。他們的長戟,就放在腿旁,他們的身上,還著了竹甲,佩劍更是不曾離身。
這些,應該是蠻君的護衛吧?
玉紫站了一會,腿有點酸了,她走動幾步,望了望離她不過五十步的蠻君營帳,暗暗想道:“怎麼還沒有出來?”
似乎只是一眨眼,天空便浮現了數也數不清的星星。一縷縷如棉花一樣的浮雲,在藍天上飄浮。
入夏也有二十幾天了,到了夜間,清風徐來,吹在身上很是涼快,可是涼快是一回事,那蚊子也明顯的多了起來。
“啪”地一聲,玉紫伸手在臉上重重地一拍,就著火光一瞅,手心空空,那蚊子根本沒有打到。
又是“啪”地一聲拍出,這一下,一隻小小的蚊子躺在了玉紫的手心。恨恨地把蚊子甩掉,玉紫有點心焦了:近一個小時都過去了,那蠻君怎麼還不曾召她?
蠻君不召,這讓玉紫還是有點放鬆的,這也叫延期處置嘛。只是,這種延期,可真令人揪心啊。
這時,玉紫重重一跺,跺掉了腿上的癢痛後,開始轉悠起來……
“啪啪啪”,又是一陣巴掌聲響起,玉紫一邊拍打著身上的蚊子,一邊看著蠻君的帳篷,暗暗想道:到得現在,已過去兩個小時了吧,怎麼還沒有人出來召我?
月亮都要轉到中天了,無數的火堆開始熄滅,那傳召她的人,竟是一直都沒有出現。
玉紫想了想,來到一個武士身邊,叉手說道:“蒙蠻君相召而來,卻遲遲見不到蠻君之面,何也?”
那武士斜眼看向她,他瞟了她一眼後,懶懶地說道:“不知。”
玉紫頭一低,朝那武士深深一禮,正待再問時。嗖地一聲,寒風侵面,卻是那武士右手一揚,手中寒森森的長戟,指向了她的眉眼。
玉紫迅速地向後退出一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