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聲音剛剛一落,便是一陣馬蹄聲,馬車滾動聲和吆喝聲傳來。
那擋著玉紫的漢子一聽到“公子陂”三個字,便是一驚,他也顧不得再向玉紫炫耀了,當下急急地向後一退,一直退到一個擺放麻布衣的石台後蹲了下來。
躲閃的不止是他,這片刻間,整個街道一陣雞飛狗跳,所有行走在路上的人都向兩旁退去,而擺放得稍為中間一點的物品,也都被一一搬向後面。
亂七八糟,叫嚷不斷中,玉紫也悄無聲息地向一側退去。
不一會功夫,幾匹青色的高頭大馬出現在玉紫的視野中。
這幾匹馬上,乘客是幾個手持長戟,衝著路人連連橫掃的劍客。而在這六個劍客後面,則是四輛馬車。
每一輛馬車,都是車簾掀開,伸出了幾個腦袋。
那坐在第一輛馬車上的,是一個二十二三歲,臉孔削長,眼小鼻大嘴又闊的青年。這青年頭戴高冠,正眯著一雙老鼠眼,興奮地鼻翼連連煸動,口裡頻頻大呼小叫,“誰若擋道,殺了他!直接殺!”
那青年的話一出,玉紫便聽到身邊傳來一陣劇烈的顫抖聲。
她轉頭一看,便看到剛剛還擋在她前面,不可一世的漢子,伏在石台後的高大身穢,竟是顫抖不已,身如抖糠。
那老鼠眼的青年,看來便是公子陂了。
馬車橫衝而來。
坐在後面三輛馬車中的,有兩輛馬車上,各坐了三個少女。這些女子,五官端正,皮膚也算白。她們坐在馬車中,下巴昂得高高的,對路上眾人都是不屑一顧。
其中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,見公子陂大呼小叫,還命令一個持戟的武士到路旁去挑起一個“賤民”玩玩,不由皺起了眉頭,不耐煩地清喝道:“陂,要殺人回來再殺,休得誤了時辰。”
這個少女的話顯然很有份量,陂一聽,馬上回頭沖她一笑,極其諂媚地說道:“甚是,甚是。”
他手一揮,命令道:“急速前進!”
“諾!”
響亮的應諾聲中,是一陣急促前行的馬蹄聲,車輪滾動聲。不一會,四輛馬車便留下了漫天的煙塵,急馳而去。
這些人一走,市場馬上重新變得熱鬧起來。
一個瘦小的漢子跑到石台後,大聲說道:“伯,公子陂已走,要不要再教訓教訓宮的兒子?”
伯,也就是那個擋住玉紫的漢子,他汗流如洗地伸出頭來,張惶地朝外看了幾眼,見到公子陂果然不在了,當下咧嘴一陣大笑。
伯爬了起來,轉頭搜向玉紫。
正當他大搖大擺地向玉紫走近時,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,“伯,速離!公子陂準備回來時殺人。”
陂的腳步一頓,他臉色一青,雙腿抖了幾抖後,已顧不得再說什麼,發出一聲怪叫,拔腿便向迴路衝去。
不止是他,好些人都在收拾東西,急急回走。
玉紫看到這一幕情景,也轉身向回走去。
她沒有回家,而是向山上走去。
市集上有什麼,玉紫的心裡已經有點數了,她現在想到山野中看一看。
自從晉國的平王下令各地領主開放山林河野,供百姓使用後,這些年來,越來越多的國家都向百姓開放了山林。
山林中雖然鬱鬱蔥蔥,可出現在玉紫眼前的,還是有大片被砍伐的樹木。這些樹木,都是去年被砍下來的,樹根上還長著小嫩苗呢。
玉紫不知道,正是因為晉平王向百姓們開放山林,從此後,中國的樹林,便被百姓們大量的砍伐,越來越多的原始森林消失,水土更是大量流失。原來,在春秋戰國時,黃河流域才是中華民族喜歡聚集的中心地帶,因為水土流失嚴重,百姓們慢慢南移,到得後來,長江流域便轉為中華文明的中心。
其實,這幾個小時,玉紫已想了好幾種可以致富的法子。可問題是,她沒有本錢啊,父親賺回來的錢,連糠飯也不能管飽,哪裡還有餘錢?
她現在在山野中查看,想的便是能不能找到一種,不需要本錢,只要最簡單的處理一下,便可以為她帶來利潤的東西。
這並不容易,玉紫雖是農村出身的,可從小衣食無憂,很多東西本來長什麼樣,她都沒有見過。
山深林密,玉紫又掂記著自己遇到過的老虎,這一路,她只是順著大路小心地行進,根本不敢深入尋找。
如此轉了三個時辰後,已到了下午了,她的肚子,早就餓得咕咕直叫。
玉紫擦了擦汗水,望著漸漸西偏的日頭,有點焦慮地想道:不行,我絕不能讓父親一個人這麼辛苦了,我一定要想到法子。
自從老人嚴詞拒絕了那個索買她的冶後,玉紫已完全把老人當成自己的親人了。她現在最大的想法,便是解決溫飽問題,博得老人一個滿足的笑容。
咬了咬牙,玉紫又想道:實在不行,我就去那些餐家,當一個庖廚試試。
她知道,當廚師在這個時代,並不是一個好主意。如玉紫這樣無權無勢的人,要是真顯出了不同於這個時代的廚藝,那她最大的可能是,淪為東家的禮物,成為他向權貴獻媚的禮品。當禮品倒是其次,不妙的是,她畢竟是一個女子,還是一個在時人眼裡,萬里挑一的美人。這樣的情況下,萬一暴露身份,那命運,就真是不能自主了。
第9章商隊
玉紫在山裡轉了半天,一直轉到日色已晚時,她才急急地向家裡走回。
當她來到那雜糙叢生的圍牆外時,一輪金燦燦的陽光斜斜地照在圍牆上,照在她的身上,也照在院落里的老人身上。
老人正在對著玉紫微笑,他的微笑,是歡愉的,開懷的。
玉紫不知不覺中,也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。這時刻,她焦慮疲憊的心,突然感到無比的安定。
就算漂零在異世,也有一個親人在等著她回家。她可真是一個有福氣的人啊。
玉紫急急地向老人走去,快樂地喚道:“父親。”
“兒回來了?”老人笑得臉上的皺紋都綻開了花,見到玉紫一身的汗水,他心痛地說道:“兒在外面轉悠了?可曾有人欺侮?”
玉紫笑了起來,“有一個叫伯,腰間負劍的漢子擋住了兒,可恰在此時,公子陂來了。”
她知道,這樣的事情瞞著,十分的沒必要。老人有著豐富的人生經驗,他會給她指點的。
玉紫的話一落,老人皺起了眉頭,他點了點頭,道:“伯?一小人也。父曾驅趕過他三次,沒有想到,他敢欺兒!”
頓了頓,老人有點憂慮地說道:“兒要上街,需有父陪行才是。”
這時,老人展開眉頭,笑了起來,“兒,父親找到一活,從明日起,需護衛商隊前往魯城。此番商隊許了父親二百個刀幣,足可解去你我一年之憂。”
老人說到這裡,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小的陶瓮來,“兒,此瓮里有些許鹽,你可以用來漱口。”
玉紫怔怔地接過了陶瓮。
她低下頭,慢慢打開陶瓮,看著瓮里小兒巴掌大的一堆粗鹽,久久都說不出口來。她沒有想到,她的父親一直記得她要漱口這件事。
她低低地問道:“父親,這些鹽,花了多少刀幣?”
老人呵呵一笑,“一個刀幣。”
老人顯然談性很濃,他搖頭感慨地說道:“商隊的蠻君,區區一夷狄之人,卻頗為不凡啊。魯齊相仇久矣,他竟能自在地行走於齊魯之間。”
玉紫聽到這裡,心中格登一下。
她連忙抬頭問道:“父親,魯齊相仇久矣?”
“然。”
玉紫又問道:“鹽,乃齊所產?”
老人點了點頭,伸手撫向玉紫的頭髮,嘆道:“我兒,真是對世事一無所知啊。”
他的話音剛落,便看到玉紫已是眉開眼笑。
她在院落里轉悠起來。
一邊轉動,玉紫一邊說道:“父親,魯齊相仇,道路不通。如此說來,那齊鹽在魯地豈不是貴重之物?”
她說到這裡,腳步一頓,回頭看向老人,她的目光晶亮無比,“父親,若用手頭刀幣,盡數購鹽,到得魯地再售賣出去,那不是獲利頗多?”
老人怔住了。
他皺起眉頭,有點疑惑地說道:“似有此理。”
“恩,完全可行!”
說得理所當然,天經地義的玉紫並不知道,在這個時代,一切的知識,智慧,經驗剛剛萌生,剛剛開始積累。把一地的貨物運送到另一地,從差價中獲取利潤,在這個時代,是只有少數的大商人才懂的道理。
曾城,因為靠近臨淄,商業相當的發達,所以她能在曾城中見到楚國的皮毛,燕國的良馬。要是在別的城池,就如魯城,她也是見不到這麼琳琅滿目的物產的。
老人見玉紫說得如此信心滿滿,不由想道:孩子說得這般自信,不如由她試上一試吧。
他剛要點頭,玉紫突然問道:“父親,商隊可雇侍傭?我雖女子,體力卻好,許能跟隨左右,搬運貨物,管理牛馬。”
看著父親,玉紫的雙眼明亮之極,“我為父親之子,若龜縮家中,終是不妥。”
老人沉吟起來。
在他的認知中,女兒便是養在深閨中的。
可是,自己這一去便是二三個月。這麼漫長的時間,女兒一個人呆在家裡,若是那冶君不肯死心,若是伯上門挑釁,沒有了自己的保護,她可怎麼應付?
也罷,便厚著臉皮求一求商隊吧。
想到這裡,老人點頭道:“善,兒便隨父親出去,見過蠻君。”
老人的聲音一落,玉紫已是眉開眼笑。
蠻君沒有見著,只是見到了商隊的一個小管事。
不過,這麼大的商隊,貨物起運,管理牛馬,確實需要不少的侍傭。那管事見玉紫生得文弱,起先還是有點猶豫。後來聽到她識字時,便是一驚。
瘦小如老鼠的管事瞪著玉紫,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後,問道:“你識字?你乃貴人?”
玉紫一怔,一時沒有反應過來。她不知道在這個時代,識字是貴人的權利。
老人在一旁應道:“我兒生而聰明,鄰舍貴人日夜誦讀,他一一銘記於心。”
那管事悚然一驚,他從塌上站起,避到一側,朝著玉紫慎重地一拱手,讚美道:“小兒如此聰慧,定是得到鬼神眷顧之人。善,大善。”
他轉過頭,向老人呵呵一笑,“宮老好命!年少時能得齊君看重,年老又得貴子,宮老好命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