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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紫在宮婢們地服侍下,麻木地沐浴更衣。
洗浴之後,她倚在塌上,沒有急於見過趙出。
她發現,那本來潛伏下去的絞痛,又有抬頭的跡象。她需要安靜,需要讓自己清醒清醒。
所以,她便這般倚在塌上,閉著雙眼,一動不動。
時間流逝得很快,漸漸的,夕陽西下,半空紅染,漸漸的,明月當空,蟲鳴啾啾,漸漸的,笙歌四起,笑聲不斷。
如此的繁華,如此的熱鬧,只有她,半倚在塌上,殿中不曾點燈,只有半輪幽幽地明月,透過紗窗,照在她蒼白的臉上。
冷,依然還是徹骨的冷。
一陣腳步聲傳來。
腳步聲中,伴著少女們的笑聲,漸漸的,那笑聲越來越清晰了,“玉姬剛剛歸府,大王便來相召,大王依然寵她啊。”
“然也然也。姬這一去,定當會立為夫人。”
“正是。”
嘻笑聲在台階處戛然而止。不一會,一個宮婢歡喜地叫道:“玉姬,大王令你侍寢。”
殿中沒有聲音傳來。
那宮婢怔了怔,聲音一提,再次喚道:“玉姬,大王喚你見他。”
玉紫慢慢地睜開眼來。
黑暗中,她的眼神幽亮幽亮。
她轉過頭,透過紗窗,盯著天空上的那半輪月,低低說道:“見吧。見過後,便死心吧。”
她站了起來。
當玉紫從塌上走出,“吱呀”一聲推開殿門時,她墨髮披肩,黑袍飄然,清麗的臉上,帶著一抹淡然的,飄渺的笑容。
她,不管是眼神,還是臉上,再沒有了曾經的失魂落魄。
她靜靜地瞟了一眼歡喜的宮婢們,命令道:“走罷。”
“諾。”
十幾個宮婢地籌擁下,玉紫緩步向土台走去。
林蔭道中,一襲黑袍的她,完全化入了黑暗中。但是,當她步入那片燈火中時,她又是玉紫了。
她目光幽亮,嘴角含著笑容,她,是那個運糧之時獻出虛張聲勢之策,邯鄲城中引發過暴民,取了前趙王后性命的玉紫!
玉紫一行人,來到了土台下。
土台兩側,十步一崗。玉紫眾女一步拾階而起時,有陌生面孔的宮婢,會對著她指指點點,低低地議論著,“快看,她便是玉姬呢。”
“聽聞大王最是寵她。”
“相貌不是絕色,風華頗與大王相類,果然不凡。”
議論聲中,玉紫來到了土台九層。
一間宮殿中,傳來了一陣陣笙樂聲,混合在樂聲中的,還有一些女人的笑聲。
玉紫緩步向那笑聲傳來處走去。
她越走越近,越走越近了。
當她來到台階下時,一個嬌美的女子聲音傳來,“夫主,聽聞玉姬妹妹甚有商才,妾甚慕之,呆會見了,夫主可得為妾美言幾句。”
這女子的聲音剛剛落下,另一個女聲笑道:“姐姐何必如此?你可是王后呢,玉姬不過一姬妾……”不知出了什麼事,她的聲音戛然而止。
就在這時,守殿太監看到了玉紫,他尖聲叫道:“玉姬晉見——”
太監的聲音,又尖利又響亮,直是震盪得回音陣陣,殿中的喧囂聲,笑鬧聲戛然而止。
玉紫抬步入內。
就在這時,她聽到趙出地命令聲,“都退下。”
“王,王,妾還想見過妹妹呢。”這是趙王后的聲音,這聲音一傳出,趙出沉默了。
玉紫地嘴角慢慢地揚起了一抹笑容,她在宮婢們地籌擁下,踏入了殿中。
玉紫一踏入殿中,瞬時,滿殿燈火,灼花了她的眼。
不過,她沒有眯起眼,她大大地睜著,嘴角含笑,眉頭微挑,長身玉立的身姿,滿身俱是風華。
大殿中,坐著十幾個美人,她們都在抬起頭,目光灼灼地打量著玉紫。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,她們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:眼前這個玉姬,雖然不是絕美,可她有種別於世間任何婦人的風姿,竟是極耀眼,極幽遠。
趙出在望著玉紫。
他緊緊地盯著玉紫。
他坐在主塌上,右手放在腿側,緊緊地握著拳。
他望著她,見她含笑而立,風姿傲然,仿佛是那雪中的梅,泥中的蓮,張揚著一種天地獨我的風華。
她的臉上沒有傷痛了。
可是,趙出感覺到,自己不知為何,卻不為此感覺到歡喜。
他望著她,笑了笑,溫柔地說道:“玉姬,過來。”
玉紫笑了笑。
她沒有理會他,她的眸光從他的臉上移開,轉向眾女。
她靜靜地打量著眾女,不一會,她盈盈一福,清脆地說道:“玉紫見過大王,見過王后,見過諸位夫人。”
她這是第一次自稱玉紫。
眾女先是一驚,轉而,一個美人嬌笑道:“玉姬,你怎地自稱為‘玉子’了,嘻嘻,你好生大膽。”
這些人中,只有趙出隱隱知道,玉紫這是自稱。
他的眉頭皺得很緊,他盯著玉紫,淡淡地說道:“姬為孤的婦人,誰允你這般自稱的?”
她這稱呼,透著一種疏離和遙遠感,他不喜歡。
玉紫聞言,又是嫣然一笑。
她緩步向他走近。
她腰細不盈一握,這般行走時,身姿如楊柳隨風擺動,煞是動人。
眾人看著,眼神中帶上了妒忌。
玉紫離趙出還有十步處,站定了,她盈盈跪倒,朝著他行了一個大禮。
玉紫施完禮後,伸手入袖,從裡面掏出了一樣事物。
這是一個令牌,上面寫著一個‘赦’字。
隨著這個令牌擺在地上,趙出的眉頭皺得更深了,他陰沉地盯著玉紫。
玉紫右手撫於胸前,再次盈盈一禮,清脆地笑道:“昔日大王曾經許諾過,妾若有所求,定當允許。如今,妾想求得大王一諾了。”
她的聲音清悅,笑容明艷,她抬起雙眸,幽亮幽亮地看著趙出。
她雖是盯著她,那眸光,卻有著飄渺,似是透過他,看向遙遠的虛空。
趙出騰地一聲站了起來,他瞪著她,冷冷地說道:“你要求什麼?”
眾女轉過頭,錯愕地看著臉色發青的趙出,有點不明白,這個玉姬什麼話也沒有說,怎麼就激起他的怒火了?
玉紫依然笑著。
她仰著小臉,微笑地看著他,聲音清亮而平靜地說道:“玉紫,本是大王身邊一姬妾。”
她說到這裡,略頓了頓,“按周禮,姬妾可自買。玉紫如今累了,老父又年邁了,妾思歸矣。請大王收下令牌,允妾歸去。”
第176章有情無情
她說到這裡,垂下雙眸,雙手捧著那令牌,舉於頭頂,做出呈獻給趙出的姿態。
趙王后和眾美人的眼中,閃過一抹歡喜。她們自嫁到趙宮後,日日所聞,都是這個玉姬,人人所談,也是這個玉姬,而且大王談到玉紫時,態度明顯不同於他人。這使得她們心中很是不安,備戰的準備都已做好。
她們萬萬沒有想到,這個玉姬如此識趣,她剛一歸來,便自請離去。
而且,她還是用這種‘赦’字令牌求歸!這種令牌,整個趙國,怕是只有她一人有,整個天下,不出超過四枚。這麼重要的東西,她用來求歸,大王這是允也得允,不允也得允。
站在趙出旁邊的太監踏出一步,準備收取令牌,轉呈給王。
就在這時,趙出開口了,他冷冷地盯著玉紫,冷冷地說道:“你要離開我?”
趙王后發現,她的夫主沒有稱孤!
玉紫微微一笑,道:“然也,妾想離開大王。”
她說得那麼果斷,笑得那麼雲淡風輕!
趙出的臉鐵青了。
這時,他揮了揮衣袖,喝道:“都退下!”
眾女一愣。
趙出嗖地轉頭,殺氣騰騰地瞪著眾女,暴喝道:“退下——”
包括趙王后在內,所有的美人都是一個激淋,她們哆嗦著,急急地離開塌,向後退去,因退得匆忙,有一個美人還差點被自己絆倒。
宮婢和太監們也急急退去。
轉眼間,殿中只剩有玉紫和趙出了。
趙出大步向玉紫走來。
他走到她面前,右手一伸,扯著她的手臂便是一提!
他用力甚猛,玉紫一個踉蹌,差點摔入他的懷中。可就在她身不由已地前傾之時,她硬生生地向側邊一偏,這一偏,她甚至用上了十分的力道。
她整個人直是搖晃了好幾下,才堪堪站穩,不過這樣一來,她便沒有倒入趙出的懷抱中。
這時,她的下巴傳來一陣劇痛。
卻是趙出伸手緊緊地握著她的下巴,逼得她抬頭看向他。
四目相對。
玉紫的眼眸中,一片平靜無波。
她無悲無喜,無愛無恨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。
她的眼神,竟是如此的平靜,如此的平靜……
趙出臉頰上的肌肉跳動了幾下,他盯著她,慢慢眯起雙眸,咬牙切齒地說道:“玉姬!我再三許你為夫人,你不願應允,卻是因為這姬妾之身,易於脫離我?”
玉紫微笑地看著他,清脆地應道:“然。”
這個‘然’字一出,趙出的俊臉,嗖地一下變得紫青紫青!
他咬了咬牙,又說道:“那一晚,你向我求這令牌,便是為了今日?”他說話之際,那手指用了很大的力,直錮製得玉紫的下巴痛楚難當。
玉紫再次微微一笑,道:“然。”
趙出哈哈一笑,笑著笑著,他笑聲戛然而止,“你早已想著,棄我而去?”
玉紫清笑道:“然。”
連續三個‘然’字,連續三朵笑容!令得趙出突然暴喝一聲,“別笑了!”
玉紫從善如流,她馬上收起臉上的笑容。
她靜靜地看著趙出,低低地說道:“大王何必惱怒?你這一生,身邊都會美人無數。不管是絕美的,還是賢淑的,還是才華蓋世的,你想要多少,便有多少。玉紫,性狡而多心機,又苛刻多欲,實非良家子。”
趙出哧地一笑。
他冷冷地說道:“我對你父如此,姬心中無感?”
玉紫也是一笑,她靜靜地看著他,道:“妾齊地軍營獻策,邯鄲驅民奪宮,妾之功勞,值得大王厚賞!”
這回答,很是冷靜。可,它太冷靜,太計較,這樣的語氣,真是行商之人所擅長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