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隨著管事的長戟一指,父親額頭上的青筋暴了暴,眼睛一眯,整個人已帶上了一抹殺氣。
那管事也是,他盯著父親的眼神中,隱隱含著一股血腥!
就在那管事張開嘴,便要引發一場血腥廝殺時,一個清脆的叫喊聲從他身後朗朗地傳來,“噫!莫不是蠻君過來了?”
蠻君過來了?
那管事一凜,他迅速地轉過頭看去。
前方,灰塵滾滾,到處都是奔走的劍客,根本看不清蠻君的馬車有沒有過來。
雖然如此,那管事卻記起蠻君的脾氣,隱隱有了不安。
他已沒有了與宮計較的心思。
當下,管事按下長戟,朝著眾人一喝,“還愣著做甚,速速把貨物搬上去!”
喝完後,他策馬便向商隊前方奔馳而去。
那管事一走,玉紫便急急地跑到父親身邊,與他一起,把驢車抬正。
父親瞪著玉紫,半晌後,他啞著嗓子悶悶地說道:“士可殺,不可辱。”
玉紫目光明澈地看著父親,認真地說道:“父親,你若不在了,我可怎麼辦?”
宮有點慚愧了,在玉紫的目光中,他低下頭去。
這時,一個笑聲傳來,“咄!宮生得好兒,區區一言,便免去了一場拼鬥。”這聲音,是亞身邊的那個黃臉瘦長的漢子所有。
同時,玉紫身周,光線一暗。
她抬起頭來。
這一抬頭,她便對上了五六個劍客。
這些劍客,有幾個是亞身邊的曾城勇士,另有兩個,卻是那天晚上,打她主意的齊國劍客。
這些劍客都在盯著玉紫打量,那黃臉瘦長的漢子遺撼地拍了拍劍鞘,嘆道:“本來,我等還想作賭,看誰先血濺五步。哪裡知道,被你這小兒一句狡詐之言,給攪了趣事。”
玉紫理也不理這些人,她低下頭來,雙手抬著驢車轅,咬著牙,用力向上舉起。
旁邊,宮一邊用力,一邊回頭怒瞪著眾人,喝道:“爾等速速散去!”
幾個劍客嘻笑起來,出乎玉紫意料的是,他們還真的策馬退去。直到他們退得老遠,玉紫都可以瞟到,這些人還在對著自己和父親指指點點。
幾個人同心協力,終於把驢車給擺正了。
雜工們搬起貨物,一捆一捆地扔上驢車。
這時,玉紫已經知道,每一輛驢車前進時,除了馭夫要眼觀四路外,還各安排一個劍客排除車輛前方左右的障礙物。父親年老了,眼花得厲害,沒有看到路旁的一塊石頭,沒有搶先排除,讓驢車生生地撞上了。
驢車重新啟動了。
父親策著馬,嘶啞著嗓子開始高喝,“繼續行進,繼續行進!”
他的喝叫聲越來越遠,當他那叫聲出現在商隊最前面時,商隊動了。
坐在一旁瞎聊天的眾雜工們,跟著驢車慢慢向前走去。
玉紫緊走幾步,跟在策馬而行的父親身邊。
父親顯然還是悶悶不樂,他盯著那驢車,認認真真地注意著它的前面和左右的路況,半晌後,他悄悄地朝玉紫看了一眼。
玉紫知道父親有點不自在,當下退後幾步,慢慢地混入了眾雜工當中。
昨晚與父親共飲漿水的劍客策馬前來,他朝玉紫瞟了一眼,呵呵笑道:“宮老此兒,頗有急智啊。”
宮老悶悶的臉上,迅速展開一朵笑容來。
他得意地抬起頭,說道:“我兒識字,當然聰慧。”
他說到這裡,臉上的皺紋一抖,恨恨地說道:“然,我若出劍,未必贏不了那匹夫!”
這個劍客,也是曾城來的,他與宮老交情頗深。在聽得宮老這充滿鬱悶的低喝後,他嘆了口氣,沒有再說什麼。
在時人的眼中,尊嚴是要用血來維護的。那個管事對宮老說話時,語氣中有不尊重,而他用戟尖相指的動作,更是一種挑釁。宮老怒而拔劍,是為了維護他劍客的尊嚴。
雖然每一個劍客,都隱隱感覺到,這樣怒而拔劍,一言不合便血肉相拼不是很好,可時人以此為勇,他們習慣了。
走了一個時辰後,商隊停了下來,準備紮營夜宿了。
這次紮營的地方,是一條小河旁。河水約有五十米寬,十分清澈,可以看到河底和裡面的游魚。
小河兩岸,長滿了茂盛的雜糙和一些野花。玉紫與眾雜工一道,剛剛把貨物擺好,把牛,馬,驢圈好。便聽得一陣馬蹄聲響來。
那馬蹄聲在離她二十步處停了下來。
一個白臉劍客掃視過眾人,問道:“聽說有一小兒識得字,他是何人?”
眾雜工面面相覷中,玉紫站了起來,清脆地應道:“是我。”
眾雜工嗖嗖嗖地,同時轉頭看向玉紫。這時刻,他們的眼神中,齊刷刷地露出了佩服和尊敬。
連剛才取笑過她和父親的幾個劍客,也錯愕地轉過頭來盯著玉紫,他們的表情中,竟也帶上了一分震驚和敬意。
玉紫知道這個時代,識字是貴族的權利,卻從來不知道,擁有這個權利,竟會博得這麼多人的另眼相看。
這樣的目光,可以使得任何人感到飄飄然。
不知不覺中,玉紫挺直了腰背。她才昂首挺胸,便苦笑起來:好在我也讀了十幾年書,怎麼因為識幾個字,便在這裡得意起來了?
當然,玉紫知道,自己在現代讀的書再多,也識不得現在的字的。她之所以識字,還是因為這個身體的緣故。
第18章美人的要求
玉紫跟在白臉劍客身後,向前走去。
白臉劍客策馬而行,而玉紫則是雙腳行走,她這般行走,不免緩慢,使得那劍客走幾步,便要停下來等她一會。
白臉劍客盯了一眼玉紫,見這小兒生得雖然灰黑灰黑,髒髒的似是沒有洗乾淨。可眉目清朗,眼神明澈,舉止從容大方,便下巴一抬,以一種施恩的語氣對她說道:“載你一程吧。”
卻不料,他的聲音一落,玉紫忙不迭地搖頭,回道:“不用,不用。”
白臉劍客瞪了她一眼,喘了口粗氣,喝道:“速跑!”
感覺到他語氣中的不善,玉紫連忙腳步加快,向前奔跑而去。
饒是一路奔跑,也用了近一刻鐘才到。
玉紫腳步一停,便是一陣胭脂香味嗆入鼻端。原來,她已走在幾輛香車的中央。
白臉劍客策馬急行幾步,來到一輛香車前,頭一低,語氣諂媚地說道:“識字小兒已然帶到。”說這話時,他雙眼眨了不眨,灼灼地盯著馬車裡面。
“善!”
馬車中傳來一個嬌媚的女聲,她溫柔地說道:“令小兒上前。”
“然。”
白臉劍客回過頭來,他瞪著玉紫,不耐煩地喝道:“小兒,近前來。”
玉紫連忙一路小跑,來到那香車前。
一隻小手掀開了車簾,一個少女伸出頭來。
這少女,以玉紫的眼光看來,也只是長相清秀。她的兩腮,塗著紅紅的胭脂,嘴唇中心,也是一點鮮艷欲滴的紅。她墨發披散,只在額頭繫著一塊玉。
隱隱約約中,玉紫可以看到,馬車裡還有兩個少女。這三個少女,肌膚略黃,而且有點粗糙。
三個少女朝玉紫瞟了一眼,見她渾身灰黑,顯得很髒,便同時皺了皺眉頭。
一旁,白臉劍客雙眼瞪得老大,正痴痴地望著三女,已是一副色授神與。
那伸出頭的少女瞟了玉紫一眼,轉向那白臉劍客問道:“便無潔淨之人?”
“唯,唯……”那劍客啊啊半晌後,這才反應過來。他低著頭,叉手回道:“雜工為奴隸賤民所居,此小兒最為潔淨。”
那少女沉默起來。
她知道,自己這些人,出身低微,隊伍中雖然還有識字的人,可那些都是貴人,根本不把她們放在眼中。所以,她們才會在雜工中尋找。罷了,這小兒雖髒,卻是不臭,便用他罷。
想到這裡,那少女下巴一抬,對著玉紫傲慢地說道:“小兒識字?”
玉紫雙手一叉,恭敬地應道:“然。”
“可讀過《詩》?”
詩經?玉紫怔了怔,馬上應道:“讀過。”
“善!”
那少女的語氣緩和了,她對玉紫點了點頭,道:“喚你前來,是想你為我等誦詩。”
誦詩?
玉紫驚訝地看向那少女,暗暗想道:這些女人真是,想看詩經就自己翻啊,怎麼還要人誦讀?
她不知道,這些少女,只是歌婢,都是身份低微的人物,根本不識字的。
玉紫胡思亂想了一會,才叉手應道:“諾。”
不得不說,這十幾天,她站在一旁,靜靜地觀察眾人的說話行事,還是大有成效的。現在,她的語氣神態,已是越來越接近於當地人。
“君去罷。”這,是對那個望著少女們流口水的白臉劍客說的。
“諾,諾諾……”
白臉劍客戀戀不捨地離開後,那少女從馬車中,拿出一卷竹簡遞給玉紫。
這竹簡,厚厚的一卷,足有二公斤重。
玉紫差點沒有接住。她連忙雙手合上,才把它牢牢捧住。不用任何人說,她也知道,要靠一刀一刀刻畫出,每一本,都被各國貴族們珍之藏之,秘而不宣的書簡,是多麼的珍貴。
玉紫捧著竹簡,仰頭問道:“從何誦起?”
這只是一句極為簡單的話。
可是,玉紫這問話一落地,那少女便是小臉一紅。
少女的身後,另兩個少女也是歪著頭,紅著臉吃吃而笑。
濃香吹來,位於玉紫身後的一輛香車,也掀起了車簾,另一個同樣清秀同樣肌膚的圓臉少女伸出頭來。她抿著唇,含著一種羞澀而期待的笑容,對玉紫說道:“聽說‘詩’中,頗多女兒向丈夫致意的語句?便誦它吧。”
她見玉紫呆呆的,似乎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,當下聲音一提,有點不耐煩地說道:“我等深愛公子出,願學‘詩’,解他憂思。”
在這個少女說話的當口,幾輛香車車簾全部掀開,二十個少女露出面容,看著玉紫。
她們的眼神中,是清一色的羞澀和期待,愛慕和渴望。
玉紫明白了。
她低下頭,捧著竹簡十指一合,道:“諾!”
她一邊跟著馬車行走,一邊展開竹簡翻看起來。
以她的速度,不過一刻鐘,便把這一卷,只有三四十篇內容的《詩》翻了一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