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荒原中,數十個火堆熱騰騰的燃燒下,商隊裡所有的劍客,雜工,僕役,整齊地排成三個縱隊,正在那裡起舞。
每一次鼓聲敲響,他們便是右腳在地面重重一踏,雙手操著長劍,朝著前方重重一砍!
站在最前面,扯著齊音高歌的,是一個二十一二歲,容長臉型,長相俊秀的青年。
這個青年頭束高冠,一襲紫色外袍隨風飄拂。火光熊熊照在他的臉上,襯得他那白淨的肌膚,俊美如玉,襯得他那斜挑的長眉,凜然如刀。
在數百個粗糙的劍客中,這個青年,有著貴族才有的清華俊秀。
這個青年,玉紫還從來沒有見過呢。
她朝著他看了一眼,便別開眼去,到人群中搜索起他的父親來。
很快,玉紫便看到了他的父親,父親站在隊伍最後列,他一邊隨著鼓聲左旋右轉,腳步連踢,長劍揮舞,一邊朝著玉紫的方向張望。
當玉紫向他看去時,老人馬上咧嘴一笑,他衝著玉紫揮了揮手。
玉紫連忙向父親跑去。
不一會,她便來到了隊伍最後列。
一來到隊伍中,玉紫渾身便是暖洋洋的。因為,整個隊伍都被四周燃燒的十幾堆大火給包圍了。那通紅通紅的火焰,正灼灼地逼出她一身的濕氣。
站在最前面的那個俊美青年右手拍著劍面,發出一聲“嗡鳴”地脆響後,他再次高歌,“天令我生,地令我長,萬般病邪,因我德衰而近,因我恐懼而凌。我欲高歌以驅邪,我要劍舞以迎陽。吼——”
“吼——”
數百個吼聲中,那些敲打著大鼓的雜工,也跟著劍客們左右錯步而行,前旋後轉,腰扭身擺著。
玉紫跟在眾人身後,一板一眼的模仿著他們的動作。
“咚咚咚”的鼓聲中,玉紫的身上越來越熱,越來越熱,漸漸的,她可以看到眾人身上,白氣騰騰而起。
玉紫一邊舞動,一邊瞅向她的父親,火光下,老人舞得很起勁,玉紫甚至看到,他的額頭已有汗水滲出了。
這個法子倒是不錯,這麼運動過後,父親應該不會生病了。玉紫想到這裡,那堵在胸口的鬱結惶恐,一下子散了大半。
第16章齊魯邊境
眾人舞得興起,旋轉到火堆旁時,脫下麻布衣,對著焰火呼呼地直甩。
越來越多的人脫下了上裳,越來越多的人跟著高歌。
這一場驅邪之舞,一直延續了一個時辰。玉紫身上的衣服,早被火堆烘乾,然後,再汗濕,再又烘乾。
當鼓聲止息時,眾人已跳得疲了,累了,雜工們把火堆移到外圍,讓大夥可以在烘乾的地面上休息一會。
玉紫挨著父親坐下,騰騰的焰火照在她的臉上,身上,紅朴朴的,熱哄哄的。
父親顯然心情大好,他一邊開懷而笑,一邊與旁邊同樣來自曾城的劍客們飲著商隊提供的熱漿。
玉紫嘴唇張了幾次,想要坦白食鹽的事情,可話到了嘴邊,又給她咽下了。
她實在有點愧對老人。這次的事,純是她思慮不周,當時她要是把食鹽裝進竹筒里,再用木頭或碎牛皮塞好,也不會出現二百刀幣化為烏有的事。
就在玉紫幾次欲言又止時,被火映得臉上紅通通的父親轉過頭來。
老人看著玉紫,突然說道:“玉,鹽沒了就沒了,休要介懷。”
玉紫愕然地抬頭看向老人。
老人看向她的眼神中,真是一片平靜。
玉紫嘴唇動了動,喃喃地說道:“女兒,思慮不周……”
老人不以為然,他溫和地說道:“父親年少時,數百上千金也損失過,何況這二百刀幣?孩兒,休再想了。”
他伸手撫向玉紫的頭髮,慈愛地說道:“到得魯城,我們還會有二百刀幣,這些刀幣依然由孩兒處置。”
聽著父親這貼心的話,玉紫的心,真是暖哄哄的一片。那埋在心裡的自怨自艾,沮喪失落,頓時一掃而空。
她抬頭看著老人,嘴一揚,綻開了一朵燦爛的笑容:有這樣的父親,她是何等的幸運?
喧囂了一陣後,眾人彼此相偎著,再次進入了睡眠。
玉紫倚在父親的肩頭上,也睡著了。這一次,她睡得很沉。
她是在一陣呼喝聲中醒來的,“起塌,起塌!日頭已出,雄雞已鳴,不可再睡!”
“起塌,起塌!日頭已出,雄雞已鳴,不可再睡!”
又一天的奔波開始了。
昨晚那場暴雨,顯然對商隊沒有任何損傷。喧囂的依然喧囂。
接下來的行程,卻是很順利,一連十天,都沒有下雨。
商隊來到了有寬城。這有寬城,是曾國與魯國相鄰的一座城池。
因為齊魯相仇,這與魯國相鄰的有寬城,不但建得極其高大宏偉,而且檢查十分嚴格。齊國的一些特產,如食鹽,如麻布,如各類紡織品,是見一樣便封一樣,擺出的架式,完全是禁止運載。
正如父親所說,蠻君有著不錯的關係網。商隊停頓了半個時辰後,玉紫看到商隊中,走出了一輛馬車。那馬車的主人探出頭,跟著城門小官說了幾句話後,商隊便被放行。
有寬城城門兩旁,手持長戟,面無表情的武士們,在對上那輛馬車時,同時舉著戟,朝空中一舉,竟是朝那馬車的主人行了一個禮。
玉紫瞪大了眼,好奇地想道:那是誰,居然這麼大的面子?
她剛剛想到這裡,腦海中,不知為什麼,竟浮現出昨天晚上,那個領著眾人跳驅邪之舞的俊美青年來。
在玉紫的認知中,這個商隊,是屬於夷狄之國的蠻君的。可那個青年,不管從哪個角度看,都是中原大國的權貴子弟,絕對不是夷狄小國所能出產的。
商隊進入了有寬城。
出乎玉紫意料的是,商隊並沒有在有寬城中停留,而是繼續前進,下午時,車隊從南城門離開了有寬城。
可是,就在商隊離開南城門時,玉紫突然發現,前方的馬車隊中,多了一些車輛。
那些車輛,車簾蓋得嚴嚴實實的。可是它們一加入,玉紫隔得這麼遠,都可以聞到一陣陣香風飄來。
一個劍客昂著頭,緊緊地盯著那些馬車,他咽了咽口水,罵道:“咄!不過一叛國公子!竟有人贈送二十美婢!”
另一個劍客在旁邊搖了搖頭,道:“富貴者,蒼天所授。我等貧賤之人,還是慎言為是。擅自唾罵貴人,會得罪蒼天的。”
第三個劍客昂著頭,眼巴巴地看著那些馬車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香風,閉上眼睛喃喃說道:“雖說這二十美婢,只是借給公子出玩上一年。可這一年,夜夜笙歌,那快樂堪比神仙啊。”
就在眾劍客,眾雜工,所有的男人們都在對著那些馬車流口水時,一個騎士策馬而來,他右手拍打著腰間的小鼓,在令得眾人注意後。那騎士高聲喝道:“由此四百里,為齊魯交境,地多盜匪,民風悍勇。諸位警戒了,諸位警戒了!”
“咚咚咚”的鼓聲中,那騎士策著馬,在商隊左側說了一遍後,又轉向商隊右側,重複了一遍。
那騎士的聲音一落,眾雜工收回目光,忙碌起來。
玉紫回過頭,愕然地看著他們打開包袱,把包里的麻布衣,一件又一件,全部穿在身上。有一些雜工,甚至從旁邊的樹林中撿起一些粗糙的厚樹皮,把它貼著胸口綁好。
劍客們也是一樣,一個又一個的劍客,把竹甲拿出來穿在身上,有的還拿出長戟,嚴陣以待。
一陣馬蹄聲響起。
宮的身影出現在玉紫的眼前。
他從馬背上拿出一個包袱來,取出一件竹甲遞到玉紫手中,慎重地說道:“孩兒,速速穿上它。”
玉紫看著父親,問道:“父親呢。”
宮呵呵一笑,他慈愛地說道:“愚兒,父已年邁,死不足惜。”
玉紫搖著頭,想道:父親是個劍客,真有盜匪來了,他們肯定是沖在最前面的。這件竹甲,他才是最需要的。
她看著父親,認真地說道:“父若不在,孩子也難生存。請父親穿上竹甲。”見到老人猶豫,她連忙加上一句,“若有盜匪前來,父可護得孩兒周全。”
老人看著弱不禁風的玉紫,想了想,點頭道:“也罷,若有盜匪前來,父定當護全我兒。”
說罷,他開始穿上竹甲。
這竹甲,薄薄的一層,上面好似淋過牛油。玉紫看著它,心裡一點底也沒有:就憑這麼輕飄飄的竹甲,難不成還能擋住長劍,擋住戟尖?
她不知道,這種竹甲,抵擋的是對方的亂箭。
第17章解禍
眾人擺出警戒的架式後,繼續向前開進。
走了不到一個時辰,玉紫的身後,傳來了一陣騷動聲。
她回過頭去。
卻是驢車隊中,一輛驢車撞上了一塊石頭,翻倒在地,滿驢車的貨物都被灑落,滾得到處都有。
玉紫連忙跑過去,和眾雜工一道,把被麻布捆得扎紮實實的,有點厚,有點軟的貨物堆在一起。玉紫把這貨物按了又按,覺得這東西多半是綢緞麻衣之類。
在她的前面,幾個人正在把驢車扳正。
眾人做事慢騰騰的,有氣無力的。
這也是正常的,誰也不能指望這些奴隸占了大多數的雜工們,做起事來很積極。
一陣馬蹄聲傳來。
一個人喝罵道:“怎地又有車翻覆?”
喝聲中,一柄長戟“啪啪”地擊打在空氣中,“誰人看管不當?”
沉默中,一個玉紫極為熟悉的年邁沙啞的聲音響起,“此錯在我。”
是父親的聲音!
玉紫一驚,迅速地抬起頭來。
這時的父親,正低著頭,朝著那管事雙手微叉。
那管事重重一哼,惱怒地喝道:“你耳聾否?此地多匪,多耽擱一刻,便多危險一刻!”
父親的頭更低了,他再次說道:“實是惶恐。”
那管事青著臉,瞪著他,道:“咄!觀你年邁衰老,若枝頭黃葉,搖搖欲墜。自是無用矣!”
這一下,父親有點惱了。他抬起頭來,瞪著這個管事,聲音一提,凜然地說道:“君言差矣。老夫雖老,仍舞得長戟,殺得盜匪!”
他瞪著這管事的眼神,隱隱帶著戾氣,似他再出言不當,便會上前拼命。
那管事重重一哼。他手中的長戟朝著父親鼻尖一指,臉露冷笑,便要再出口喝罵幾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