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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到這些民間議論的時候,石中玉只剩下冷笑了。
慈父?就算外人不知道他殺子逼女的惡行,也不想想他在悲痛之中連娶了兩房小妾,又生了兩個兒子。最小的那個,是在石中玉兄妹到了熙海快一個月時生的,前幾天才擺的滿月酒。這是一個傷心的鰥夫,一個憂愁的父親所為?
所有這些消息,自然是葉家放出來的。為的,無非是抬高葉仲普的形象。在這老混蛋的認知中,他的嫡子嫡女已經葬身大海,他以兒女的死,換來了金敬仕的絕對信任。不過,他又不想寵妾滅妻,迫害親生子女的行為傳出去,一來不好聽,嚴重點會影響他的家主之位,二來怕被人追究出真相,所以才隱瞞了一切。
估計是想再過個兩三年,宣布兒子死在外面,女兒病死家中的消息,整件事就能平復了。
讓葉明聞背負罵名,最後死得不明不白,這種行為可以理解。但為什麼要弄個假女兒,關在院子裡,一病就病了兩年多,最近才要死要活,而不是早就讓“葉明玉”死去呢?這樣做不僅麻煩,時間長了風險還大,不符合葉仲普的所作所為,明顯是有其他目的的。
為什麼呢?又是什麼目的呢?
石中玉想不明白,但她知道,他們兄妹如果正常歸家,老葉說不定又使什麼陰招。就算哥哥是武功高手,但老葉保鏢護院一大堆,他們又是在他的地盤,萬一他再來把狠毒不是人的辦法,把他們兄妹二人害死怎麼辦?
偏偏,他們不能宰了葉仲普。
且不說葉明聞下不下得了手,畢竟葉仲普再不是人,葉明聞也不能跟他一樣禽獸。單從利益的角度講,葉仲普死了,就意味著熙海的權利結構發生了徹底傾斜,皇上不會坐視,到時候葉氏兄妹倒霉。可如果他們奪下葉家,卻讓葉老傢伙活著,消弱金敬仕的力量而不是剝奪,朝堂上的眼睛就不會看過來。
國事,石中玉沒興趣也不想摻和,她只想有個小人物的活法,在夾fèng和權利的平衡中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。
所以,他們要大張旗鼓的回去,鬧到全熙海的人都知道。而且藉助了陵王的力量,為葉明聞杜撰出一個不會引起朝廷注意,卻又能鎮住平民的功勞。再加上部分陵王那邊,反對金敬仕的力量隱晦的支持,葉仲普不但不能暗害他們兄妹,還要保住他們的安全才不致被懷疑和詬病。
當然,石中玉還用了不少小花招,保證對葉明聞不利的傳言,迅速扭轉。
“做人要高調。”她對哥哥說,“尤其我們還有所圖。”
這一招叫大象闖進瓷器店,對他們兄妹二人來說,沒有什麼好失去的,也沒有任何根基和勢力,那麼不如硬闖硬扛,陰來陰去的鬥心眼兒沒意思,直接讓葉仲普秀才遇到兵,別說他還沒理,有理也讓他說不清。
“看哪,那不是冷縣令和他小舅子嗎?”包掌柜有個舶來品的低品質望遠鏡,眼睛遠比其他人尖得多。當他看到那兩隊歡迎隊伍的首領,不禁驚叫。
熙海名為島,但卻是大燕一府之地,正名是熙海府。不過知府大人的官衙卻在內陸上,十三島的一般行政管理分屬下面的七個縣,不過有幾個島太小,並為一縣了。葉家所在的島是最大的,叫天一島,縣令名為冷霄樓,他的小舅子也是他的師爺,叫來如風。如今這兩位來親自迎接葉家三少,充分說明了朝廷的嘉獎的真實性。
第三十一章靠,是一種語氣
眾人正議論著,冷霄樓已經帶著來如風走上了棧橋,見了葉明聞就親切地拉住他道,“葉三少可回來了,本縣收到邸報多日,一直等到今天。可惜你不欲張揚,不然就組織本地鄉紳前來迎接了。”
“有勞冷縣令,小人區區寒民,怎麼敢勞動您的大架?”葉明聞客氣著。
“自古英雄出少年,本縣豈可怠慢?”冷縣令三十來歲,生得討喜的相貌,本來是客套的話,卻讓他說得很是真誠。
他小舅子來如風也伸出手道,“為國分憂,都是慷慨豪傑之士,正為我所敬仰。快快,這邊請,縣令大人在海月樓擺了酒,給葉三少接風洗塵。”
“多謝冷縣令好意,本來是卻之不恭。”葉明聞不卑不亢地答,神情大方磊落,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心生好感,“不過外出兩年有餘,又因所行之事隱秘,連一封信也沒給家父傳過,實為不孝,想立即回去領罰。”
“真是忠孝兩全之士來某一定要結交,葉三少不要看不起我啊。”來如風二十來歲的年紀,長得眉清目秀的,不過臉皮比石中玉還要厚,誇起人來,語氣誇張之中帶著真誠,周圍的人倒都點頭稱是,卻把謙謙君子葉明聞鬧得非常不自在。
可為了妹妹的計劃,他也只好……忍了。
在碼頭眾人的目光中,冷縣令和來師爺親自送葉三少回了葉府。一路上照樣吹吹打打,鬧到街道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民眾,那樣子倒像葉明聞中了狀元,或者娶了公主似的。
葉家是大族,而且分院不分地,占據了熙海天一島最長最大的暮遠街整整一條街。因為送行的隊伍走得很慢,又不斷有人上來打探消息,結果在街口堵了有半柱香有餘。借著這麼點子時間,葉府正府的外院管事得了消息,立即飛也似的報進去。
此時葉大老爺仲普正和葉二老爺仲勛在外書房裡商量事情,乍聽到這消息不禁大驚。那逆子和孽女不是早就死嗎了?當初金將軍親自派了親信去動的手,雖然沒找到屍首,可那是在海里,屍骨無存才對的啊。
“你可看清了?”葉仲普騰地站起身,臉上變色。
他禍害自己兒女的事極其隱秘,除了姜姨娘和心腹管家,就連葉仲勛也不知道。此時他也不用控制情緒,反正那逆子不孝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,他激動也好,生氣也罷,都是正常的。
“雖然離得遠,又隔著這麼多人,但確實是三少爺沒錯。”那管事地道,還施了一禮給葉仲普道喜,“恭喜老爺,賀喜老爺,是冷縣令和來師爺親自送三少爺回來的,排場挺大,聽說三少為大燕立了功,皇上還獎賞了呢。”
怎麼回事?葉仲普暗中吃驚。那逆子沒死,還得了富貴嗎?那這是找他算帳來了?他心中不知為何,閃過一絲懼意,覺得這可能是個噩夢,於是狠掐了自己一把,結果疼得叫出來。
“大哥,這不是夢,快點把明聞叫進來,問個清楚。他這二年,到底去了哪裡,當初怎麼就那麼走了,連個話也不留。”葉仲勛見到自家大哥的小動作,以為是喜的,連忙提醒。其實葉仲普當年迫害自己的兒女,就算瞞得再緊,也是有些風聲的。畢竟全熙海為了這件事而關閉了港口,身為葉家權利中心的人,怎麼可能無感?但葉家和金將軍素有瓜葛,暗地裡也有不少秘事,再加上虎毒不食子的倫常,誰也沒有往別的方面想。
而葉仲普畢竟是經過大風浪的,以為死了的兒女突然出現的消息令他暫時失了章法,但很快就平靜下來,二話不說,快步向府外走去,看樣子竟要親自迎接似的。
他這一走,得了消息的人在後面跟了一串,包括聞訊而來三老爺葉仲談和大小管事。“大哥,這是怎麼回事?我在海月樓正會朋友,就聽說明聞風光回家,據說為朝廷立了大功,是軍船親自接送的,知府大人那邊還特地宴請過。”葉仲談緊走幾步,問。
葉仲普腳下一窒,胸口窩著的那口氣差點提不上來。
好小子,才兩年多不見,果然長成精了。以前,就只是一味的橫眉冷對,只要掐住他的弱點,也就是他母親和妹子就能治得他服服帖帖,現在都懂得利用悠悠眾口了。從碼頭上張羅著一路過來還不算,連酒樓里的人都在說這件事,可見提前就派了人宣揚啊。現在人人都知道葉三少榮歸故里,就算他想動手腳也不成了。甚至這逆子有個三長兩短,三災六難的,他都摘不乾淨自己。作為葉家家主,熙海商會的首腦,他不能有任何把柄被人捉住。“這不肖子,走了這麼久,連半點消息也沒有。你問我?我又問誰。”他忍不住火大。“還是看看人再說吧。”葉二老爺道。
葉仲普哼了聲,走得更快了。
到了門口,正趕上歡迎的隊伍到了。越過冷縣令和來師爺,父子二人的目光驀然相撞,都是冷光一閃。但葉明聞早在心裡預演過無數次這般情形,很快反應過來,上前深施一禮,“父親大人,我回來了。”
“你還知道回來”葉仲普冷哼一聲,擺足當爹的面子。“我還真差點就見不到父親了。”葉明聞微笑著,“幸好我娘在天之靈保佑,天意使然,我以後一定好好‘孝順’父親。”
“葉老爺,三少當日離開是身負重任,如今看來不僅無過,而且有功。您是我們大燕商戶的楷模,定然知道這個理兒,就原諒三少當日不告而別吧。”來師爺嘴頭甜甜地道。身邊的冷縣令也不住點頭。
葉仲普這時候哪能擺得起架子,連忙上前幾步,扶住冷縣令的手,“犬子無狀,還勞煩大人親自送來。和朝中官員比起來,他能做什麼事,不過運氣好罷了。冷大人既然來了,就請進來喝杯水酒,等這小子收拾利落了,再去拜謝大人。”不管他多有財勢,也不管他和金敬仕的關係多麼密切,冷霄樓畢竟是地方父母官,表面上絕不能怠慢。況且,這冷霄樓雖然順服於金將軍,卻總是不冷不熱,不遠不近的,實在難琢磨。
冷縣令始終笑眯眯的,當下也不推辭,抬步進了葉府。
葉家三位老爺在一旁陪著,葉仲普忙亂中回頭看了葉明聞一眼,父子二人之間又是火星四濺,但除了扮成小兵的石中玉,根本沒人發現,到處一片花團錦簇的模樣。
這就是他的便宜老爹啊,果然皮相生得好,四十來歲的年紀,白面無須,神情文雅,身材挺拔,沒有半點商人的市儈感,頂多是個儒商,看著倒像大學教授似的。這種,就叫衣冠禽獸吧?其實所謂相有心生,仔細看他那雙眼,半分不磊落,反而有些陰狠之色。
“走吧。”只聽葉明聞微微嘆息著說了一句,連忙跟緊在後面。
她是小兵的打扮,葉府的下人以為是有來頭的,又見她和自家三少爺很親近的樣子,就沒人敢多看一眼,也不攔著她。
“不用跟著侍候了,我回自己的院子。”進了內院,葉明聞就吩咐道。
簇擁著他的人中,肯定有心思靈活,不用葉老爺吩咐想就監視他的。可畢竟,葉老爺沒有下過命令,此時見三少冷下臉來一說,僕人們就施了禮,又說了好多吉祥話後就散開了,只剩下葉明聞和石中玉兄妹兩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