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楚昭道:“那仆下是?”
季淑想了想,回頭看他一眼,這人只露出半邊臉來,燈光照耀下,略帶幾分暖意了,她便笑道:“看你這麼帥,……又經常穿黑衣,一本正經的,嗯,倒像是……德國黑背。”
楚昭茫然,問道:“何為‘德國黑背’?”
季淑捂著嘴偷偷一笑,才道:“就是狼狗,狼狗的一種。”
楚昭眉頭一皺,說道:“狼狗?——莫非就是狼同狗所生的雜種?”雙眸之中,暗光沉沉。
季淑聽到“雜種”二字,嚇了一跳,說道:“不要說得這麼難聽,這其實也算是生物學上的一種進化。”
楚昭說道:“生物學?進化?”若有所思看著季淑。
季淑說道:“你想看看,要是一匹狼,野性難馴,我們當然無法收為己用,若是狼狗的話,又有狼的兇猛勇悍,又有狗的忠心溫順,豈不是兩全齊美?”
楚昭笑了笑,說道:“……但雜種畢竟是雜種。”
季淑皺眉,說道:“你這人好奇怪,不許你這麼說,狼狗又帥又能幹,你再敢說一句雜種,留神明兒不放你出來了。”
楚昭微微一笑,道:“請大奶奶恕罪,是仆下多嘴了。”
季淑點點頭,才又說道:“哈士奇很二的,我曾經養過一隻,雖然很是可愛,只可惜,始終養不熟,有一回我上街,一時沒拉住他,他就跑了……跑的無影無蹤,我曾經還以為他會自己回來,卻始終都沒有,也試著找了好久,再沒找回來。”說著便嘆了口氣,有些黯然。
楚昭說道:“那恐怕是沒緣的,大奶奶不必傷心。”
季淑點點頭。楚昭看她神色有些沮喪,便問道:“那麼德國黑背……狼狗呢?也會跑麼?”
季淑說道:“這個發生的機率……呃,這個就少得很了,狼狗很聰明,這種狗狗訓練得當的話,會很聽話,忠誠度是很高的,……所以警犬之中也多用這種……”
楚昭皺眉道:“警犬……”
季淑笑道:“哈哈,就是說他很厲害,又忠誠,又能幹。”
楚昭點點頭,說道:“還……很帥氣麼?”
季淑差點又笑出來,便道:“嗯嗯,很帥氣。”回頭看他一眼,見此人垂著眸子,睫毛竟也挺長,淡淡的燈光之下,那側臉極為英俊,果然好看,便又道:“像你一樣,很帥。”
楚昭緩緩低頭,看起來好似有幾分羞澀,說道:“謝謝大奶奶。”
季淑搖搖頭,重新將背靠在門扇上,說道:“沒什麼,我也好久沒有跟人聊得這麼開心了。”她仰起頭,望天上那一輪清冷的月。
楚昭說道:“怎麼可能?”
季淑說道:“你不信也罷了,總之就是如此。”這月光散照下來,仿佛是一身的心事都浸潤其中,閒閒地散落開,怎麼說?千頭萬緒,難以一一傾訴,無法收拾。
楚昭道:“若……以後有可能,仆下但願能時常同大奶奶這般說話。”
季淑笑了聲,有幾分欣慰,說道:“謝謝你。”
楚昭說道:“那,不知大奶奶是喜歡士奇、還是狼狗呢?”
季淑怔了怔,目光從那輪月亮上移開,回頭看楚昭,忽地笑了,而後慢慢地問道:“你這麼問,是問我喜歡哈士奇還是狼狗呢,——或者是喜歡上官直還是你?”。
只能容一根手臂探進的門fèng之中,他抬眸定定望了季淑一會兒,卻又無聲地垂下眸子去。
楚昭扭開頭去,低聲道:“是仆下造次了……”
季淑望著他,若有所思,隔了一會兒,才說道:“楚昭,你不用這樣。”
楚昭抬頭,道:“仆下……不解。”
季淑輕輕一笑,才緩緩說道:“哈士奇跟狼狗,都不過是私下裡打趣的比喻,上官直不是我的寵物,他更不願意是,你當然也不是。”
楚昭說道:“仆下不敢跟爺相比。”
季淑搖頭,道:“不敢?你跟他之間,有何不同麼?”
楚昭道:“這……我同爺,自是天壤之別。”
季淑嘴角一挑,笑道:“天壤之別,你說的是身份地位還是品性高下?”
楚昭不語。
季淑抱著膝蓋,想了會兒,道:“好吧,不妨同你說,——我若喜歡一個人的話,是不會在意他是什麼身份的,就是說,不管他是哈士奇還是狼狗,只要我喜歡了,那就是喜歡了。”
楚昭目光一動,便抬頭又看季淑。
“我會喜歡他的性子,喜歡他的模樣,舉止,說話,……這種喜歡,絕不會因為他是何身份、是否是雜種或者純血之類而改變,”季淑微笑說道:“故而你也不用那樣拐彎抹角,委屈自己,當然,我不是說我就喜歡你了。”她輕輕地笑了兩聲,如暗影里一朵初綻的花。
楚昭雙肩微抖,身子便向著暗影里輕輕移了移。
輕輕的晚風吹過,季淑蜷起雙腿縮進裙子裡,又縮了縮肩膀,因為坐久了覺得冷,便將雙手交握,輕輕地蹭了蹭,卻不敢用力,因手上有傷,就只輕輕呵氣。
楚昭道:“奶奶還不回去麼?”
季淑說道:“嗯。”她突地一笑,道:“我也是奇怪,好好地床不睡,跑來這裡,只是,雖然在這吹著冷風,心裡頭倒是覺得安穩喜樂。”
季淑說完之後,便又往手心呵了口氣,正抬頭看著天上月,旁邊卻有隻大手探出來,小心翼翼地,將季淑的手握了,輕而堅定地攥入手掌心裡。
季淑一驚之下,本來覺得異樣,想撤回來的,可楚昭的手大且熱,季淑忍不住舒服的打了個哆嗦,說道:“你的手好熱,早知道這樣兒,就早叫你握著了。”
季淑靠在門扇上,楚昭也未曾再開口說話,季淑便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。
裡頭楚昭坐在另一扇門邊,透過fèng隙看門口上那熟睡的容顏,雙眸沉靜似水。
他輕輕握著手心的柔夷,只覺得那小手柔嫩嬌軟。楚昭看了會兒人,便將季淑的手輕輕抬起,在唇邊上輕輕地碰了碰。
楚昭握著季淑的手,靠在門扇上,起初還睜著眼,漸漸地覺得心裡安穩之極,便閉目養神。
一直到醒來之後,楚昭大驚,頭一個反應是為何自己竟會睡著,他急忙直了身子往外看,卻見外頭已經是黎明晨曦,淡藍色的天光,只是那門扇邊上,空空如也,哪裡還有季淑的影子。
楚昭心頭髮寒,一驚之下,幾乎以為昨晚上不過是自己的幻覺而已,正呆怔之間,忽地覺得掌心有些異樣。
楚昭低頭,卻驚見自己的手掌之中,握著一團軟軟的絲帕。
楚昭將那帕子打開來看,卻見不過是方素淨的白色帕子,上面什麼都無。
楚昭呆看片刻,將那帕子握起來,送到鼻端輕輕一嗅,那面上才略露出一絲淡淡的笑。
第二日楚昭果真被放了出來,卻並沒有將他攆出去不復再用。
只是季淑聽聞,楚昭此後養了四五日的傷。她也漸漸地打聽到,原來楚昭受傷不輕,當日上官直本是命別人打的,卻嫌下人打的不夠力,便親握了棍子去打楚昭。
據說當時楚昭還吐了血,差點就……也不知真假。
可是也已經足夠季淑心驚肉跳的了,想到當晚上楚昭起初聲音微弱,還堅持不肯轉身給自己看傷,她就知道,這話沒有十分真,也有八九分了。
只是楚昭竟也沒有離開上官家,又過了三兩日,聽聞他已經能出來走動,除了那晚上,季淑也並沒有再特意去探望他,只是偶爾有一次在花園之中,望見花園外頭,那個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。
依舊是一身黑衣,從院子門口路過之時,他若有所覺,似要回頭看,卻又並沒有真箇回過頭來,只是依舊不動聲色的離去。
漸漸地糙長鶯飛,要到了清明,一日,春曉同一個小丫鬟說說笑笑自外頭來,手中各自捏著幾個精緻的紙鳶,春曉手中一個燕子,一個老鷹,那小丫鬟卻拿了個美人,走到裡屋,春曉上前說道:“奶奶看這幾隻紙鳶做的如何?”
季淑瞅了幾眼,說道:“不錯,哪裡來的?”
春曉說道:“門上有小廝在玩耍,奴婢就要了幾個過來,趕明兒清明,咱們把這幾隻紙鳶放了,也就把一年的晦氣霉氣都去掉了,——奶奶看看,要選哪個?”
季淑笑道:“我不愛玩這東西,何況這院子裡頭狹窄,能不能放的起來,也是難說。”
春曉說道:“咱們可以到前頭那廊子裡去,保准能放得起來。”季淑也不願多說,便道:“那好吧,隨意便是。”
次日,春曉果然就攛掇季淑出外放紙鳶,這一日清明,規矩是不能動火,只吃冷食,門扇邊兒上斜插些剛發出嫩芽的柳條枝子,季淑同幾個丫鬟出外,一路穿過廊下院落,到了那條長巷子裡頭。
季淑先前也把這經過來的,此刻放眼一看,果然是個好去處,長長地足有千米有餘,這兩邊的牆雖然高些,放個紙鳶卻是毫無問題的。
春曉拿了那三個紙鳶出來,說道:“奶奶喜歡哪個?”
季淑動了興,就隨便選了個燕子,說道:“就這個吧。”春曉便拿了線軸過來,說道:“奶奶舉著這燕子,我牽著跑。”
季淑點頭,春曉便放開線離了幾步,說道:“奶奶瞅准了時候就放好了。”季淑答應,見春曉離開好幾米遠,一陣風陡然穿了過來,她便高舉雙手,將個紙鳶迎風放開。
春曉大叫一聲,拉著紙鳶就跑,身後的丫鬟們齊聲歡呼,給春曉加油。
那紙鳶浮浮搖搖,真箇飄了起來,春曉轉過身,一邊放線繩一邊慢慢地跑,漸漸地那紙鳶飛過了牆頭,向著青天深處飄搖而去。
季淑仰頭看著,起初還能看出是個燕子,後來升的高了,就有些看不清,便抬手擋在眼下,極目看去。天高雲遠,風箏在高天之上搖搖晃晃,恁般自由自在,季淑一時看的怔了,一直到夏知道:“不知為何風大了些,奶奶,不如剪斷線,讓它飛了罷。”
季淑回過神來,便點了點頭,當下有小丫鬟取了剪刀過來,將風箏線拈了起來,風果然越發大了,鼓得風箏不停地轉來轉去,扯得手指間的線不停跳躍,好像躁動的脈搏,強而有力。
季淑笑了笑,輕輕地在那根線上剪下,悄無聲息地,風箏線斷開,頭頂上高高的燕子風箏“嗖”地被風吹的更遠,漸漸地再也看不見。
春曉極是高興,把剩下的線軸給了小丫鬟,笑道:“這下可好了,霉氣都走光了,必有好運。”
夏知道:“風大了些,扶奶奶回房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