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頁
待他走了,顧詠才有些訕訕地小聲道:“表哥,你不生我的氣麼?”
“氣你什麼?”崔宇摸頭不知腦地看著他,一臉不解。
“就是——”顧詠咬咬牙,正色看著他,“我原本與紅豆有婚約,如今又……又……表哥,我……我對玉珠是真動了心,若是娶不到她,怕是一輩子都難快活了。紅豆那裡,不論發生什麼事,我都一輩子照顧她,當她是親妹子……”
“你說什麼呢?”崔宇皺著眉頭想了老半天,又盯著顧詠的臉看了許久,終於“撲哧”一下笑出聲,“這十幾年前的一句戲言,你到現在還惦記著?那婚約不過是母親與姨母說說而已,又未曾下定,如何作數。你不會是一直為此事煩惱吧。”
顧詠滿臉通紅,支支吾吾地不肯回話,看得崔宇大笑不已,末了,拍拍他的肩膀道:“罷了罷了,今兒我做主,你和紅豆的婚約就此作罷,你趕緊去尋你的秦姑娘,可別為了紅豆耽誤了自己的婚事。”
顧詠大喜,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好。自從上回崔宇說起紅豆尚在人世的消息後,他就一直猶豫不決,一面是自幼定親的表妹,一面是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子,一面是責任,一面是感情,攪得他終日不得安生。雖說他後來心裡認定了玉珠,可心中對紅豆總是心存愧疚,如今得了崔宇這句話,卻是心定了不少。
他心中一高興,難免要拉著崔宇多說些話。崔宇對他也素來毫無隱瞞,便將趙興的話悉數告之。顧詠聽罷了,一時默然。
趙興的提議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,他是宗室之後,只要不是謀反之罪,犯再大的事也罪不至死,但崔宇卻不同,若是上了趙興的賊船,日後若是出了事,勢必要被當做替罪羊推出來。可趙興說的話也不無道理,紅豆已是說親的年紀,指不定那一日就成了婚,若是嫁得好那還好說,若是遇人不淑,便是一輩子悽慘了。
“算了,”崔宇揉了揉眉心,無奈道:“左右也是無計可施,何苦還讓你跟著受罪。天色不早了,我該回府去,省得家裡頭擔心。你要去找秦姑娘也早些,我方才在路上碰見了他們姐弟,這會兒也該回去了。”
說罷,崔宇告辭離開。顧詠一個人在屋裡想了一陣,依舊沒什麼頭緒,最後還是提著兩盞燈籠去了醫館。
玉珠和秦錚早回來了,因遇到趙興的緣故,姐弟倆已不復早上的興致,顯得有些心事重重。顧詠來的時候是秦錚出來開的門,見了他手裡的燈籠,秦錚意味深長地朝他笑了笑,道:“顧大哥不在府里陪顧大人和夫人麼,怎麼有空來我們醫館了。”
顧詠厚著臉皮朝他笑,手抬了抬,道:“今兒得了兩盞花燈,樣子甚好看,不過府里已有了幾盞宮燈,便送過來給你們姐弟瞧瞧。”
秦錚盯著花燈上的桃花看了兩眼,忍不住笑道:“喲,這上頭還畫著桃花呢,怎麼不再添首詩,如此才有意境麼,看的人也才能明白。”
顧詠轟地一下從臉紅到了腳趾頭,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話。他素來是個慡快人,心裡有什麼話也都直說的,可這感情的事畢竟是頭一遭,心裡多了些患得患失,既希望玉珠能明白他的一番苦心,又害怕玉珠不喜歡到時候反而疏遠了他。如此一來,這個心直口快的年輕人也變得蠢笨了。
“阿錚你囉囉嗦嗦地再做什麼,還不快請顧大哥進來。”玉珠從窗戶里瞧見他二人面色古怪,不知他們在玩什麼把戲,忍不住高聲喚道。
秦錚似笑非笑地朝顧詠看了看,忽然出手將花燈搶了去,快步走回房,大聲道:“顧大哥親自畫了兩盞花燈送過來,真真地精緻,姐姐快出來看吶。”
玉珠聞言趕緊起身出來,接了花燈仔細看了,才笑道:“這是顧大哥畫的麼,這桃花跟真的似的,果真是好看。”說著,遙遙地看著顧詠,笑容比那灼灼桃花還要燦爛。顧詠一時看得呆了,只曉得怔怔地瞧著她,半天說不出一句話。
這一剎那間,顧詠忽然有種想說出口的衝動。
“婦唱夫隨”
三十九
“顧大哥快進屋吧,外頭冷。”玉珠朝顧詠笑著招呼道。
顧詠仍是呆呆的,直到秦錚上前拉了他一把,才猛地醒轉,尷尬地笑了笑,又偷瞄玉珠一眼,見她臉色如常,才放下心來,可又忍不住有些失望,心裡頭五味雜陳,說不出是什麼滋味。
進了屋,玉珠讓秦錚掛花燈,顧詠也上前幫忙,三人忙活了好一陣才將那兩盞燈掛在了屋檐下。秦錚走遠了幾步仔細看,甚滿意地說道:“顧大哥畫工真不錯,這花兒瞧著就跟真的似的。”
顧詠被他誇得心中甚得意,又不想讓玉珠覺得他浮躁,故想擺出一副老成持重的神情來,只一臉淡然地朝秦錚笑笑,眼睛卻不住地往玉珠的方向瞄。正巧趕上玉珠朝他看過來,二人眼神一交接,顧詠頓時有些喘不上氣,一雙眼睛不知該往何處看,想挪開偏又捨不得,一時臊得滿臉通紅。
玉珠原本只是無心,可被顧詠這麼盯著看,心裡頭隱約猜到了什麼,腦子裡也陡然混亂起來,不知是該歡喜還是難為情。也不敢再看他,別過臉去朝秦錚說話。
“玉珠,我……我有話和你說。”也不知是哪裡生出來的勇氣,顧詠忽然開口,待說出了口才猛地反應過來,自個兒也怔住,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,他終於要開口了,要開口了……是死是活便就在今日。
玉珠被他這麼瞧著,哪裡還不知道接下來他要說什麼,就是腦子裡一時還轉不過彎來,也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是應了他,還是拒絕?這兩個念頭在腦子裡閃來閃去,可她偏不知該如何抉擇,不由得有些抱怨他為何偏偏選了這個時候。雙唇緊咬,想說什麼拒絕的話,可對著顧詠那炙熱的眼神偏偏又開不了口,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“哦,我去廚房,燒茶。”秦錚見氣氛有些古怪,忙藉口岔開,臨走前還不忘朝顧詠使了個眼色,鼓勵之意十分明顯。
有了這個未來大舅子的肯定,顧詠原本忐忑的心也忽然安定下來,暗自想道,便是玉珠今日不許,他便明日再來,若明日不許,他便後日再來,日復一日,總有她應下的一天。
如此一下定決心,他眼中猶豫之色悉數褪去,臉上只余真誠。
玉珠仍是低下頭不敢看他,一邊暗罵秦錚那小子不地道,一邊紅著臉將顧詠引進裡屋。
一進屋,房裡的氣氛便尷尬起來,玉珠努力地使自己看起來鎮定一些,坐到椅子上給顧詠倒茶,手卻在微微發抖,茶水倒有一半落在了杯子外頭。一旁的顧詠看著只覺得她可愛至極,尤其是她紅著小臉無比嬌羞的模樣格外醉人。
“顧……顧大哥有什麼事要和我說?”玉珠垂著腦袋,結結巴巴地問道。
顧詠這會兒也臊得一臉通紅,方才進屋前的豪情萬丈這會兒全都憋回了肚子裡,吞吞吐吐地靠得近了些,看著玉珠的眼睛,一字字地認真道:“我……我想和你說,我——”
關鍵時刻,偏偏有人要搗蛋。
“秦大夫,秦大夫——”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呼喚聲,將顧詠到了嘴邊的話堵了回去。玉珠也明顯愣了下,看了看顧詠,站起身打開門,臨走時又回頭再看了顧詠一眼,柔聲道:“外頭似有急診的病人,顧大哥有話日後再說,可好?”
顧詠這會兒哪裡還說得出“不”字,趕緊起身道:“不急不急,你先看病要緊。”
院子裡這會兒已經來了好些人,手忙腳亂地抬著個人,見玉珠出來,便有人大聲道:“秦大夫,您快來看看,小柱子眼看著都快不行了。”
“小柱子!”玉珠大驚,趕緊快步走近,才看到躺在人群中央的人事不省的小柱子,不由得驚詫道:“這是出了何事,好好的怎麼這樣了?”
孫老太太這會兒已經哭得快暈了過去,連話也回不了。一旁幫忙的鄉鄰回道:“廟會上的人太多,廣霽橋都給擠塌了。小柱子被埋在裡頭,好不容易才翻了出來,一抱出來就這樣了,外頭的醫館都人滿為患,不得已只能抱回來請秦大夫看看。”
“橋塌了?”玉珠一愣,“那豈不是傷了不少人?”
“可不是,小柱子這還算輕的,有兩個當場就死了的。”
玉珠顧不上唏噓,趕緊讓人將小柱子抬進屋,撕開他的衣服聽了聽他的心跳,又把了脈,臉色微變。
“怎麼了?”圍觀的人群見她臉色不對,也跟著著急起來。孫老太太就這麼個孫子相依為命,若是小柱子有什麼好歹,只怕老太太也活不了了。
玉珠卻恍若沒聽到旁人的問話,又伸出手指在小柱子的鼻息處探了探。旁人瞧見了,俱是大驚,有著急的也跟著探了下小柱子的鼻息,頓時大驚失色,“沒氣兒了。”
“不會吧,死了?”
“這可咋辦啊?”
“真是天可憐見的……”
“……”
怎麼辦?玉珠緊咬雙唇,猶豫不決。若是什麼也不做,小柱子便是死路一條,可若是——萬一不成功,會不會被這些不明白的人當做是庸醫殺人?
“玉珠,怎麼了?”擠進人群的顧詠所有的心思都只放在玉珠身上,見她臉上猶豫不決,忍不住關切地問道。
玉珠抬眼看他,一臉為難,“我……”
“別這樣,救不了人不是你的責任。”顧詠還以為她是為了不能救人而難過,蹲下身子柔聲安慰道。
“不是的,我——”玉珠低頭看看躺在案板上面無人色的小柱子,腦子了閃過他乖巧可愛的模樣,再也顧不上旁的顧慮,長長吸了一口氣,再抬頭時臉上已是一臉堅決,“請幫我去找個蘆葦管,若是尋不到旁的管子也行,不要太大,三寸長……”
眾人不解其意,但看玉珠的意思,似乎是還有救人的法子,也顧不上詳詢,立即分散去尋東西。玉珠又吩咐秦錚去裡屋將她平日裡解剖用的刀子拿來。秦錚這會兒才意識到問題,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瞧著她,道:“姐你要給小柱子開膛?”
顧詠不明白開膛的意思,但這詞兒聽得實在是滲人,不由得也驚詫地瞧著玉珠。
玉珠鄭重地點頭,“小柱子跌倒的時候肋骨刺穿了胸膜,傷到了氣管,才造成了氣胸窒息,為今之計,唯有開胸。”她這段話里都是現代醫學名詞,秦錚和顧詠哪裡聽得懂,只是開胸這個詞兒聽著就嚇人,更何況做出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