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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還給打了?”玉珠心中一顫,忍不住驚聲問道:“嚴重不嚴重?侯爺怎麼也下得去手。既然都要送走避禍,何必還打他一頓。這麼冷的天,受了傷連衣服都穿不上,這可怎麼好。”
羅毅跟李庚最是要好,說到此處喉嚨里有些哽咽,“傷得厲害,後面血肉模糊,夫人只瞧了一眼便暈了過去。這也怪不得侯爺,這麼多人都瞧著,他若是偏袒,陛下那邊定不會輕饒。如今好歹只是皮肉傷,去了西北,又有熟人看著,斷出不了事。侯爺只安慰說,熬個幾年,還能得幾分軍功,說不定還能熬得個爵位。”
“那軍功豈是那麼容易得的,”玉珠擔憂地看了秦錚一眼,又看看手裡的信,更覺得它有千斤重,“我聽說西北大營戰事最是頻仍,若是打起仗來,刀槍無眼,誰還管你是誰。他若是出什麼事……”
這回連羅毅都說不出話了。
屋裡氣氛凝重得很,羅毅說了一會兒話便告辭離去。
玉珠心裡沉甸甸的,屋裡的事情也懶得再去管,手捏著信封想了半天,卻不敢打開。
雖說她與李庚認識時間不長,雖說有時候那小子有些愣,甚至有些時候他更是蠻橫無理,可是,他對她的心意卻是一片赤誠。
少年的感情簡單而純粹,炙熱又乾淨,可這樣的感情,玉珠卻一直在逃避,甚至抗拒。她的腦子裡總是想著這樣或者那樣的理由,世俗的,複雜的,各種可以推卻的理由。玉珠在想,其實她是配不上李庚的,配不上他那樣乾淨純粹的感情。
玉珠忽然覺得,以後她再也找不到一個這麼單純的喜歡自己的人了。
信封很厚,信紙疊得整齊,連每個角都對得很準。玉珠想像著李庚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折好的樣子,專注而認真的表情。
這是玉珠頭一回見到他的字跡,如同他的人一般,囂張得一塌胡塗,可字裡行間卻能感覺到他的認真。語氣也是一如既往地自大狂妄,倒沒有提到自個兒犯錯挨打的經過,只大喇喇地說他去了西北大營歷練,待日後做了大將軍便來迎娶。又長篇大論地威脅了一番,不外乎不准嫁人,尤其是不准與小白臉說話之類。
“蠢貨!”玉珠低聲罵道,然後抹了一把臉,滿手的濕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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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日鄭家派了人來請玉珠去看病,玉珠心知自己的本事定是無計可施的,又不好推辭,便隨人去了。
進了房間,只見屋裡坐了好些人,侯爺倒不在,鄭覽兄弟都在床邊的椅子上靠著,形容憔悴。李氏在床頭,見了玉珠,她好似見了親人一般,趕忙起身過來牽她的手,將她拉到床邊,道:“我們也是急瘋了,只曉得請太醫,卻忘了我們這裡還有個小神醫。”
玉珠有些尷尬,小聲道:“少夫人快別這麼說,我於醫術並不精通,先前能治好侯爺們的病也不過是誤打誤撞,少夫人這麼誇讚,玉珠實在愧不敢當。”
因鄭夫人眼下還躺在床上,李氏也不再和她客氣,遂請玉珠看診。
李氏果然是中風的症狀,這會兒仍是沒有醒,玉珠也無計可施,只得直言相告。李氏臉上頓作哀痛之色,鄭家兄弟聽罷了,半天不曾言語。
從鄭府出來,天忽然暗下來,太陽被擋在烏雲之後,陰冷的風使勁往衣服里灌。玉珠緊了緊棉襖,抬頭看看天,看情形,是要下雨了。
顧府這邊,顧詠也在發愣。“李庚去了西北?”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,“出了何事?”
崔氏長嘆了一聲,將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,又感慨道:“這孩子倒是一片赤誠。詠哥兒啊,雖然你是我兒子,不過我還是不得不說,這事兒李家這小子幹得真爺們兒。玉珠要是喜歡上她,我也不意外。”
顧詠臉色大變,一時心痛如絞,卻又不知該說什麼,悶了半晌,忽然起身往外走。崔氏在後面大聲追問道:“你去哪裡?”
顧詠頭也不回地道:“去醫館。”
崔氏聞言,這才滿意地笑起來,得意地小聲道:“這小子,真是不戳不動。非要受了刺激才肯出手。真不像我生的。”
出得府來,顧詠倒沒急著去醫館,而是先去了鋪子裡,找錢掌柜要了帳本和這個月玉珠的紅利。走到一半時,忽又覺得這當口說起銀子的事情實在不大好,遂又將銀票收好了,在附近的鋪子裡買了些過年用的物事。他倒是有心,知道過年時鯉魚不好買,特意從市場裡買了幾條鮮活鯉魚,用大木桶子裝了,氣喘吁吁地送到醫館去。
颳了一陣冷風后不久,天上開始下冰渣子,爾後紛紛揚揚落起雪來。顧詠出來得急,沒有帶傘,就這麼淋了一路,拎著桶子到醫館大門口的時候,身上已經被雪潤濕了,整個人凍得直哆嗦。
秦錚出來開的門,一瞧見顧詠這副狼狽樣就回頭朝院子裡大喊大叫,“姐,你快來,顧大哥凍壞了。”
玉珠聞言這從屋裡出來,見了顧詠,趕緊招呼他進屋,又忙去廚房倒了熱茶過來。
屋裡燒了炭,溫暖如春,一旁是滾燙的茶水和美味的點心,另一旁是玉珠擔憂的眼神,顧詠覺得自己就算被淋得透濕也值得。
“顧大哥怎麼一個過來?還拎這麼重的東西,怎麼不帶元武一起?”玉珠看了眼桶里活蹦亂跳的鯉魚,忍不住道:“外頭都下雪了,也不帶把傘。這魚我們又不是買不到,哪能還害你大老遠地提過來。”
顧詠聽著她語氣中的抱怨,只覺得無比受用,心裡格外熨帖,笑著回道:“這幾日鋪子裡忙,元武被我娘叫去幫忙了。剛剛出門的時候天還晴著,所以也沒帶傘。魚是下面莊子裡送來的,我從府里提過來,也就幾步路,不遠。”
玉珠心裡頭有事,故也沒留意他話里的紕漏,倒是秦錚一慣的細心,知道從顧府過來才幾步路,顧詠若是果真直接從府里出來的,沒有不帶傘的道理,更何況,這幾步路也不至於被淋成這副模樣。
再瞧瞧顧詠那雙眼睛,雖沒有似李庚那般直白,一眨不眨地盯著玉珠,卻也是緊緊追隨,不經意間還流露出百般情愫。
秦錚腦子裡想得多,琢磨著自己姐姐已年過十五,再過兩年的孝期就十七歲,尋常人家都要嫌棄她是個老姑娘。與其待日後不好嫁人,倒不如現在就定個人。李庚倒是個情深意重的,就是性子太躁,脾氣不好,年紀又輕不夠穩重,不如顧詠這般知情知趣,至於鄭覽那邊,卻也是個溫柔小意的,可鄭夫人又是個厲害的,雖說如今性命堪憂,可就算是過世了,他還得守三年的孝期,那玉珠豈不是還得再等三年……
他心裡頭只覺得自己姐姐千好百好,倒沒有想過家世配不配,人家喜不喜歡的問題。如此神遊天外了好半晌,直到玉珠狠拍了下他的腦袋瓜子,這才猛地醒轉,睜大眼一臉無辜地瞧著她,道:“姐,你幹嘛又打我?”
玉珠哭笑不得,“好好的發什麼呆,顧大哥和你說話呢?”
秦錚這才摸了摸後腦勺,嘻嘻笑了兩聲,一臉審視地盯著顧詠看,直把他盯得頭皮發毛。
三人又聊了一陣,不知是誰說起了李庚的事,玉珠一時黯然,沉默了半晌,才朝顧詠道:“顧大哥在戶部,不知可與西北大營有書信往來?”
顧詠依稀猜到玉珠的心思,心裡頭微微發酸,但他素來慡直,斷不會因胸中的醋意而作什麼阻擾之事,強自笑道:“自然是有的,不過現今六部封印,驛站的往來也少了,若是要傳信,只怕要等年後。玉珠可是有信要給李庚?”
玉珠點點頭,垂首低聲道:“西北那邊天寒地凍,他自幼嬌生慣養的,哪能受得住嚴寒。我家裡頭還有幾隻凍瘡膏,原本是打算給阿錚用的,好在他爭氣,今年倒沒凍傷。另外還有些止血消腫的藥膏,外頭都買不到的,我尋思著他日後怕是有用,便想送些過去。”
顧詠聞言亦點頭稱是。玉珠便回屋取了藥,用布包好了,又仔細寫了用法,一起全交給了他。
待顧詠走了,秦錚才唉聲嘆氣地說道:“顧大哥還真是個心胸寬廣的好男兒。”
玉珠不解地看著他,秦錚卻不解釋,拎著裝了鯉魚的木桶往廚房裡去,口中還唱道:“魚啊魚,你可真是福氣大,臨死前還有個朝廷命官送你一程。”
新年瑣事
雖說發生了這麼多事,但日子終究要過下去。
因年三十不能殺生,二十九晚上玉珠和秦錚便將第二日要準備的雞鴨魚類都宰殺好,只待第二日開火。春聯也早早地貼在了門上,隔壁家的孫老太太還讓小柱子送了兩盞紅燈籠,秦錚小心翼翼地掛在院外檐下,襯著兩側的門聯紅彤彤的,倒也有幾分熱鬧的年味。
除夕這一日,玉珠姐弟起了大早開始準備年飯。按照玉溪村的習俗,年飯需得在正午之前準備好,且需十二道葷素相間。好在玉珠掌管家裡的廚房已有幾年,卻也難不倒她。不到兩個時辰,正廳的飯桌上已擺滿了飯菜,雞鴨魚肉,應有盡有。
做好了飯,卻先不能吃,由秦錚將碗筷擺好,杯子裡倒上酒,斟上茶,拜祭祖先。玉溪村的習俗是還需供上豬頭果盤的,因姐弟倆實在不愛這豬頭肉,又不願浪費,便由玉珠用麵粉做了個豬頭樣子,在鼻孔里插上香,祭拜了一番。
待祭祖完畢,又在院子裡放了掛鞭炮,噼里啪啦地熱鬧了一陣,姐弟倆這才坐上桌,正式開席。
因上午煮砧板肉的時候姐弟倆各撕了一塊吃,這會兒肚子還飽著,只意思性地動了動筷子,吃的卻都是白菜蘿蔔這些素菜。一會兒隔壁小柱子敲開她家的門,問能不能揀些未響的鞭炮回去玩。玉珠索性塞了一把未燃放的煙花給他,又囑咐他小心傷到手。
吃罷了年飯,今兒的事就算完成了大半,姐弟倆便關了門,一起去街上逛逛。
平日裡喧囂熱鬧的大街今兒卻是冷冷清清,店鋪大多關了門,極少數開著的也是門可羅雀。家家戶戶的門口都貼著紅紅的春聯,屋檐下掛著一溜兒紅燈籠,單單是瞧一眼就覺得喜慶。
姐弟倆逛了一圈,順便去了趟同仁堂。因為過年的緣故,今兒沒有安排坐堂大夫,只留了兩個夥計看著鋪子。這是鋪子自開張以後玉珠頭一回來,店裡的夥計也不識得她,只當她是來買藥的,十分殷勤地過來招待。玉珠也不挑明身份,只說是瞧瞧,夥計也不多廢話,笑笑著請她自便。
這會兒居然也有人來買藥,買的多是消食的藥。因是新年時節,吃得未免油膩了些,不少人就得了積食的毛病,旁的鋪子裡開的還得熬煮,弄得滿廚房一股子藥味,十分不便宜,因此同仁堂的成藥才格外地受歡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