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謝老太太見女兒哭成這樣,哪裡還敢再提此事,只得連連柔聲哄著女兒,生怕她有什麼好歹。
再遇趙興
張大夫走了以後,醫館的生意冷清了許多。自從上次出事後,玉珠已經不出診了,又因關家少夫人吳氏那邊也尚未聽到消息傳來,她不敢再給人家看不孕,怕耽誤別人。於是,醫館便只有四鄰街坊偶爾來關顧,院子裡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。
好在同仁堂那邊有好消息傳來,說是生意極好,月底便有紅利可分。玉珠大喜,想著不必再擔心家用開支,對醫館的生意也就不怎麼在乎了。
一場大雨過後,氣溫陡降,仿佛一夜之間就到了寒冬。來京城的時候,玉珠只帶了些換洗的衣物,冬衣卻是都還放在玉溪村老家。因二人身量都長高了些,二來這半年小賺些銀子,玉珠一高興,便決定今冬全部換新衣。
她女工做得慢,若是所有的衣服都自個兒做,少不得做到明天冬天,但又怕外頭鋪子裡買的襖子偷工減料,便只買了裡衣和褂子,至於棉襖,卻是自個兒從棉農手裡頭買的棉花,學著隔壁的孫老太太一針一線地fèng起來的。
旁人的衣服上面都有些花樣,便是不繡花,好歹也包個邊兒什麼的,唯有秦錚的襖子上乾乾淨淨,半點裝飾都沒有,連孫老太太都看不下去。倒是秦錚早就習慣了,還嫌繡了花樣女氣,說這樣最好。
做完了襖子,棉花還剩了些,玉珠又做了兩雙棉拖鞋。鞋底是花了幾文錢請鄰居納的,鞋面只用黑色的絨布蒙了兩層,中間填了薄薄的一層棉花,雖比不上旁人家的棉鞋暖和,卻勝在方便。
這拖鞋在玉珠家裡頭不算稀罕物,以前在玉溪村的時候,她就做過夏天的涼拖,只不過旁人看起來卻是眼紅得不得了。好幾回李庚都開口要了,被秦錚給喝斥了回去,等下回李庚再來的時候,秦錚就把鞋子給藏了起來。
李庚也是個臉皮厚的,搶不到便賴著臉皮央求玉珠給她做。
玉珠一來不善女工,二來斷不會給陌生男子做鞋,自然是回絕了,後來實在拗不過他天天來說,便給了樣子讓李庚拿回去。沒想到過了沒多久,玉珠就在街上看到了有賣棉拖的,一時氣得不行。再後來,只要一瞧見李庚,便要用眼刀子刮他,他卻是個沒腦子沒眼力的,玉珠眼睛都快抽搐了,他也瞧不出來。
鄭覽來得也勤,不過大多時候都是秦錚在接待,玉珠最多端個點心茶水。有的時候,她甚至一整天都待在隔壁孫老太太家裡跟她閒話家常,或是逗弄小柱子玩兒,只有醫館裡來了病人的時候才過來。
鄭覽瞧在眼裡,心中不免有些黯然,但以他的性子,也不至於輕言放棄,仍是隔三岔五地過來,指點秦錚的文章。玉珠那裡究竟如何想的他不清楚,秦錚卻是極崇拜他的,平日裡與玉珠說話,常是鄭大哥來鄭大哥去,滿目的仰慕。
倒是顧詠來得反而少了,原因無他,如今正是年尾,戶部個個都忙得腳不沾地,他連喝水吃飯的時候都是從牙fèng里擠出來的,哪裡還能抽空來醫館閒逛。不過僥是如此,他還是頗有心思地常遣人送些東西過來,臘肉米酒、山貨糖果,都是實用又不浪費的東西。
直到臘月十九六部封印,顧詠這才從大堆的文書中解放了出來。
過年是頭等大事,雖然玉珠姐弟是頭一回在京城過,卻也隨本地的習俗,開始為過年作準備。
前些日子顧詠派人送了不少臘肉,但玉珠還覺得不夠用,又讓秦錚陪著去街上買了不少雞鴨魚類,通通宰殺了,回家用缸醃好,準備過幾日再尋些松枝熏一熏。後來又在菜市場裡發現了還有做臘腸的,她又買了五花肉去定製了十斤臘腸。
秦錚喜歡吃陰米粥,玉珠也特特地買了幾斤糯米,準備回家蒸熟,揉散了曬乾,然後用密封的罈子裝起來。花生瓜子什麼的,姐弟倆都不大愛吃,只是考慮到街坊四鄰相互拜年得有些吃食,玉珠便只各買了兩斤。
回家的時候東西太多,秦錚一個人實在提不回來,便只有去租輛車送回家。可如今的時節,到處都是人,馬車行的車輛也只租遠程,秦錚到處尋了個遍,也沒能找到輛車。姐弟倆又累又餓,便就近找了個茶館先坐下休息。
到底是快過年了,不管是鋪子還是茶館的生意都極好。隨便一個茶館也熱熱鬧鬧的差點尋不到位子。好在她們進去的時候正巧有人結帳,竟還得了個靠窗戶的座位。
姐弟倆要了壺團茶並幾個涼碟點心,一邊說話一邊看看窗外的景致。
因過幾日便是小年,街上有不少人擺了攤子賣灶神像,還有賣糖瓜和炒玉米的,玉珠瞧著有些眼熱,便跟秦錚說要買張灶神像回去,小年時好祭灶。秦錚卻是累得一動也不想動了,便揮揮手讓她自己去,自個兒在樓上看著。
那賣灶神像的攤子就在茶館樓下,剛巧能從窗口瞧見玉珠挑選東西的樣子。她今兒穿了件水綠色的長孺裙,外頭套著鵝黃色包邊兒比肩,襯得唇紅齒白,在人群中頗為亮眼。這會兒她正瞪大了眼睛翻看攤子上印好的畫像,時不時地抬頭跟攤主說兩句,表情豐富而認真,似是在討價還價。秦錚在樓上瞧得直想笑。
似乎察覺到樓上的目光,玉珠忽然抬頭朝他一笑,又招了招手,正要低頭,忽然好像瞥見了什麼可怖的物事,臉色陡變,整個人打了個顫,一激靈躲到了攤子底下。
秦錚不明所以,只知道定是附近有什麼東西嚇著了她,忙起身探出腦袋四周查看,也沒看到什麼可怖的物事,正要下樓,忽瞧見西大街頭上有兩個人正朝這邊走過來。其中一個竟是認得的,正是顧詠的那個表哥,前些日子玉珠出事的時候曾幫過忙,名字似乎是叫崔宇的。
秦錚原本還想下樓招呼一聲,忽然發現那兩人走得越近,躲在攤子底下的玉珠就抖得越厲害。他心中一動,腳步便停了。
與崔宇走一起的那個男子個子很高,穿一身靛藍色的長袍,渾身並無佩飾,衣著並不華貴,但通身的氣派卻讓人不敢逼視。因秦錚在樓上,便只看得清他的側臉,挺鼻濃眉,稜角分明,卻分明從未見過。
那人似乎察覺到秦錚的目光,忽然抬頭看了一眼,眼神交錯間,秦錚心中大震,那人的左邊臉頰上,赫然爬著一條寸長的猙獰傷疤,可不正是那天劫走玉珠的匪徒。
好在秦錚還算鎮定,心裡雖在打鼓,面上卻是一派自然,還主動朝那人笑了笑,指指他一旁的崔宇。這廂崔宇也抬起頭來瞧見了秦錚,微微愕然,爾後也客氣地笑笑,算是招呼過。秦錚注意到他臉上表情並無驚慌,亦無被人撞破好事的尷尬。
二人漸漸走得遠了,玉珠才一臉慘白地從攤子底下鑽出來,連選好的灶神像也顧不上拿,提著裙角就奔了回來。
待見了秦錚,玉珠臉上才好看了些,但仍是緊張,雙手一直在抖。秦錚拉著她回座,柔聲安撫了一番,又倒了茶讓她壓驚。好半晌,玉珠這才哆哆嗦嗦地說出話來,“方才……方才那人是……”
秦錚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,看著她的眼睛道:“我知道,方才看到了。”
“你看到了?”玉珠一驚,著急道:“那他瞧見你了沒有?他要是看到了你,那豈不是——”
“無妨的,”秦錚拍拍她的肩膀,安慰道:“他又不認得我,怎會無緣由地找我麻煩。”說著,又柔聲哄了她幾句,待玉珠精神好些了,才一骨碌將今兒買來的東西全抱上,拉著她一起回了醫館。
一路上秦錚不斷地逗玉珠說話,又說起以前在玉溪村時的笑話,玉珠笑了兩回,臉色才終於恢復了正常。
到了醫館,才發現盧摯和顧詠竟在家裡頭等著,見他們姐弟倆抱著大包小包回來,趕緊出來接。
因書院裡功課多,盧摯有陣子沒來醫館了,存了一肚子的話要和秦錚說,一見著他就激動地嘰嘰喳喳。秦錚怕他影響玉珠和顧詠談生意,便領著他去了書房聊。
顧詠這邊,則是因顧家莊子的劉管事送了年禮過來,崔氏在裡頭挑了些新鮮的藕和山貨讓顧詠送過來,順便看看玉珠姐弟的年貨準備得如何了。
顧家這麼客氣,玉珠覺得分外不好意思,連連推辭。
顧詠笑道:“你可別再推辭了,原本我母親還說要接你們姐弟去府上過年的,還是我給推了,才送了這些東西過來。其實也不值幾個錢,不過是自己莊子裡產的,圖個新鮮。”
玉珠仍是猶豫,雖說顧家寬厚,可這麼收東西也不是個辦法。
顧詠似是瞧出了她的顧慮,笑著道:“玉珠怕是還沒去看這個月的帳本吧,這些天鋪子裡的生意極好,月底的紅利也有不少。若不是你肯把藥鋪的生意給我們做,今年我家裡頭也沒這麼寬裕。不過是投桃報李,你不必如此客氣。“
既然顧詠都這麼說了,玉珠便不好再多說什麼,反倒顯得自己太著相了。二人又就玉溪村的舊事聊了半天,直到顧詠起身告辭時,玉珠才忽然想起今兒撞見趙興的事,不由得欲言又止。
顧詠見她一臉為難,便主動問道:“可是有什麼難事?”
玉珠想了想,還是把方才的事情說了。誰料顧詠聽到此處,臉色大變,竟來不及與玉珠說起緣由,便匆匆地告罪離去,說是有急事要辦,明日再來。
玉珠琢磨著他所說的要事定是與趙興有關,但又猜不著,索性便放到一旁,去廚房端了些糕點去書房。
左右兩難
三十一
從玉珠家一出來,顧詠就上了馬,徑直去了城西水田巷。
水田巷離正街較遠,住的人不多,巷子裡也多是些老舊的房子。因巷子實在太窄,顧詠到了巷子口便下了馬,將馬栓在外面的柱子上,隻身進了巷子。
難得的一個冬日暖陽天,巷子裡卻沒有絲毫陽光,陰陰地寒氣逼人。顧詠走了好一段路,才到了崔家小院門口。這院子比玉珠家的醫館還略小些,檐下也沒有懸掛匾額,門上的油漆更是一塊一塊地斑駁脫落,呈現出一派荒廢之色。
顧詠敲門後等了好一會兒,才聽到裡面的腳步聲,然後有人在裡面啞著嗓子喝問道:“誰呀?”
顧詠提高了嗓門大聲道:“七叔,是我,詠哥兒。”
門“吱呀——”一聲打開,一張蒼老的臉從門後探出來,瞧見了顧詠,咧開嘴笑起來,“是表少爺啊,您快進來。少爺這會兒不在,要不您進來等。”說著趕緊側身將顧詠引進院子,口中還嘮嘮叨叨地說道:“好久不見表少爺了,您最近可還好?夫人身子可康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