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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勝僵著腦袋看了她一眼,過了好一會兒,才一點一點地低下頭,仿佛終於反應了過來似的,猛吸了一口氣,手術刀緩緩伸向兔子腹部被玉珠畫出來的部位。牙一咬,心一橫,閉合眼睛切下去。
只聽得“噗”地一聲,方才還在昏睡的兔子不知怎麼忽然後腿一彈,猛地跳了起來。這事兒太多突然,就連玉珠也嚇了一大跳,更何況是張勝。他驚惶失措地將手裡的刀往天上一扔,抱著腦袋後腿幾步,一屁股坐在了地上。
那兔子還有些迷迷糊糊的,睜著小圓眼睛朝四周看了看,步履蹣跚地在案板上走了幾步。玉珠捋起袖子,躡手躡腳地走近了,雙手猛地往前一抓。這兔子卻極狡猾,在最後一秒忽然跳開,爾後,就像得了狂躁症一般在屋子裡亂跳亂蹦。
因房門早關了,兔子出不去,就只有滿屋子亂竄。玉珠雖不擔心它逃走,卻也抓不住它,追了好半天,連根兔兒毛都沒摸到,倒累出了一身的汗。最可氣的是那個張勝,打從一開始就躲在牆角抱頭坐著,到後來見玉珠抓不到兔子,他反而鬆開手,睜著一雙無辜地眼睛盯著一人一兔在屋裡大戰,絲毫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。
玉珠氣急,這會兒也懶得罵他,只得大聲地喚秦錚的名字。秦錚立馬就趕過來了,遠遠地聽見玉珠在屋裡尖叫,還道出了什麼大事,隨手拿了把扁擔衝進來。房門一開,他還未來得及查看屋裡的情形,就只見一個灰色的影子如閃電一般朝自己衝過來……
花了近半個時辰,姐弟倆才將因失血過多而奄奄一息的兔子逮了回來,院子裡卻早已一片狼藉。
玉珠滿腔怨氣無處發泄,只得揪著張勝,非逼著他將整個兔子的每一個部位都徹底地“了解”了一番,又讓他一一地恢復原狀,連腹部的傷口也都仔細fèng上了,才放他離去。張勝一出門,就倒在了外頭。
就這麼操練了兩日,張勝再看著玉珠的眼神就不是敬畏了,而是帶著幾分恐懼,他似乎完全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可以“殘忍”到這種程度。
當然玉珠也不理會他的,該使喚的時候使喚,該喝斥的時候喝斥,絲毫沒有把他這位太醫院弟子放在眼裡。
上元節這一日,玉珠放了張勝的假,自個兒和秦錚去逛廟會。
京城的廟會就數上元節這一日最熱鬧,滿大街都是人,熙熙攘攘,摩肩接踵。
街上與年前不同,沒了賣春聯了,從街頭到街尾到處都是花燈,還有各種各樣的面具,有木質的,也有紙胎的。秦錚瞧著眼熱,也湊熱鬧買了兩個,一隻上面畫著崑崙奴,另一隻則是嫦娥,非逼著玉珠和他一起戴上了,喜滋滋地到處亂轉。
逛了不多久,兩人懷裡就各抱了一大堆東西,多是吃的和玩的。要是換做從前,玉珠定沒有這般大方,不過前些天才剛得了藥鋪的紅利,這會兒手頭正寬裕,故也大方起來。
姐弟倆不僅買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,還從街頭吃到街尾,直把肚子吃得圓滾滾的,一步都不想走。
街尾的橋邊有唱大戲的,演扁擔戲的,還有套圈搖彩的,玉珠倒是沒什麼興趣,秦錚卻是好奇得很,每個攤子上都要上前去瞧幾眼,碰到套圈的,還非要親自動手。可套了半天,最後卻是半個獎品也沒得到。他卻絲毫不氣餒,瞧見一旁有搖彩的,又問玉珠要了幾枚銅錢去搖彩了。
這回倒是得了個撥浪鼓,直把他歡喜得一直咧嘴笑,手裡的撥浪鼓搖得叮咚響,引得路人頻頻回頭看。
“啊,崔大哥!”秦錚忽然叫道,高高地舉起手,使勁地搖著撥浪鼓。
馬上的崔宇終於看到了他,臉上一僵,趕緊轉過臉去想要裝作沒瞧見。可這會兒秦錚已然沖了上前,笑嘻嘻地朝他大聲道:“崔大哥,是我,我是阿錚。”他說到此處忽然想起自己臉上還帶著面具,趕緊解下來,朝崔宇嘻嘻笑。
崔宇這會兒臉上已然鎮定,朝他禮貌地笑笑,招呼道:“原來是秦家小哥兒,你一個人上街麼?”
秦錚回道:“還有我姐在後頭呢。”說著,又回頭朝玉珠揮了揮手。
玉珠見了崔宇,也將面具摘下來朝他笑笑,快步走過來,問了聲好,又道:“崔大哥今兒也出來逛?”
崔宇笑道:“今兒有事出城,沒想到這麼巧,又碰到你們。”
秦錚正要說話,忽然聽到有人插言道:“阿宇,這兩位是你朋友嗎?怎麼稱呼?”
秦錚這才發現原來崔宇身邊還有個騎著一匹烏黑色大馬的男子,身形高大,頭髮漆黑,臉上戴著修羅面具,只依稀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。
崔宇臉色略變,勉強笑了笑,介紹道:“這兩位是秦家姐弟,玉珠姑娘和秦錚小弟,都是詠哥兒的朋友。”
男人的眼神裡帶著些莫名的情緒,盯著玉珠看了幾眼,忽然笑了聲,爾後一抖韁繩,笑道:“你們先聊,我在城外等你。”
“哎,你等一下……”崔宇話未說完,那人已經走了老遠。崔宇趕緊向秦家姐弟告了罪,拍馬追上。
待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人群中,秦錚才發現玉珠自方才過來後便沒再說話,伸手去拉她的手,十指冰涼。
“姐,你怎麼了?”他擔心地問道。
玉珠呆了一會兒,才忽然醒轉過來一般,“哦”了一聲,又喃喃道:“方才那人好像是趙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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崔宇看著不遠處戒備森嚴的守衛,忽然有些緊張。一旁的趙興冷冷瞧著他,忽然笑出聲,伸手摘下面上的面具,露出冷峻的五官,“阿宇你的膽子還是這么小,小時候去獵場,你連吃兔子都不敢she殺。沒想到如今做了都指揮使,還是這般。”
崔宇想起幼時舊事,臉上一緩,壓低了聲音道:“你快將面具戴上,這幾日城守森嚴,指不定就有人認出你來。”
趙興冷笑,帶著幾分嘲諷的意味看著崔宇,“我若是被抓了,不是還有阿宇你麼?”
崔宇臉色一變,咬牙恨道:“你莫要得寸進尺,我不過是看在幼時情分上才救你一把,絕無與你同流的意思。你出城後便立即回南方去,京畿重地,哪能容你胡來。日後你我再見了,便是陌路,你若再犯,我覺不徇私。”他這番說得雖狠絕,語氣中卻帶著無奈,將話中的決絕消弭了不少。
趙興在一旁聽得直笑,若有深意地瞧著他道:“可別這麼無情。我們是什麼交情,可別忘了你幼時在學堂里被人欺負時誰給你出頭,誰處處維護你,關心你。如今你卻連幫我都不肯。你身為人子,不為母報仇,反處處維護那妖婦,梅姨泉下有知,定要怒罵你不孝。就算你不為梅姨著想,也要為你妹子紅豆想想。你若是肯助我,事成後我便將紅豆給你找出來,如何?”
崔宇先還沒反應過來,黯然地嘆了口氣,道:“小妹失蹤十餘年,若是那麼容易——”他說到此處才猛地驚醒,霍地跳下馬,一把抓住趙興所騎馬匹的韁繩,眼中滿是狂喜,激動得難以遏制,“你見到紅豆了,在哪裡?你見過她是不是,她過得好不好?大哥我求你告訴我她在哪裡?”
趙興不語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,一臉冷漠。
“大哥——”趙興的冷漠讓崔宇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預感。
“我說過了,”趙興抬起頭儘量不去看他的眼睛,“你若肯助我成事,我自會坦誠相告。”
“大哥!”崔宇說不出是急還是氣,他找了紅豆這麼多年,好不容易才有了音訊,卻需要他的忠誠良知來交換。一面是至親,一面是忠義,崔宇的腦子裡頓時一片混亂。
“紅豆今年十五了吧。”趙興似笑非笑地看著他,仿佛在威脅,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語,“尋常女兒家到了這個年紀都要談婚論嫁了,紅豆生的那模樣,上門提親的人想必不少。說不定還有歹人貪圖她的美貌做什麼強娶之事,不過這也沒辦法,誰讓她連個可以倚靠的親人都沒有……”
“你——”崔宇心亂如麻,滿腦子都是紅豆幼時的影像,圓圓的肉嘟嘟的臉,忽閃的大眼睛,生氣的時候會故意不理他,做了壞事總是裝作不知道,撒嬌的時候會抱著他的脖子膩著嗓子喚他“哥哥”。
紅豆,紅豆,這麼多年她究竟是怎麼過的,若是她再出什麼事……崔宇胸口一陣憋悶,不敢再往下想。
“阿宇!”
“你不要再說了,”崔宇翻身上馬,雙腿狠狠夾住馬腹,搶身上前,“你讓我再想想。”
可出了城,崔宇還是沒能想出什麼頭緒來,矛盾與痛苦都寫在臉上,看得趙興都有些不忍,臨走時便沒有再逼迫他。他走了不遠,崔宇又將他叫住,仿佛有些不敢問,小心翼翼地道:“紅豆,她可還好?”
趙興轉過頭來,安靜地看著他,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和不安,想說什麼,可是只張了張嘴沒出聲,良久,他才低聲回了一句,“甚好。”說罷,掉頭而去。
崔宇回了城,毫無意識地騎著馬滿京城亂轉,待聽到有人喚了他一聲“表少爺”,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到了顧府門口。
“表少爺您來了,老爺和夫人早上去了廟裡,這會兒還沒回來。少爺倒是在府里,小的這就去通報。”還沒等崔宇出聲阻攔,元武已經麻利地快步去了後院。崔宇想了想,還是提腳跟在了他身後。
顧詠這會兒正在書房裡畫花燈,崔宇進來的時候,他正在聚精會神地描最後一朵桃花花瓣,嘴角勾著笑,臉上也是極盡溫柔的神情,看得崔宇嘖嘖稱奇,驚訝道:“詠哥兒今兒怎麼忽然轉了性了,什麼時候見你靜下來畫過畫兒的,不是說這玩意兒最是繁複無聊麼?”
顧詠聞言臉上一紅,卻是不好意思回話。一旁的元武笑嘻嘻地插嘴道:“那也得看是畫給誰的?旁人要的少爺自然是嫌繁複,可若是人家秦姑娘喜歡,不說兩隻燈,便是一萬隻燈籠,少爺也畫得心甘情願吶。”
“多嘴。”顧詠小聲罵了元武一句,語氣卻並不嚴厲。崔宇亦笑道:“難得你也有上心的姑娘。秦姑娘,是上回出事的那位秦姑娘麼?”
顧詠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,點頭稱是。崔宇高興道:“詠哥兒眼光不錯,那姑娘我雖只見過兩三次,但卻能瞧出來,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姑娘,你切莫要辜負人家。”
“我怎麼會——”顧詠說到此處,忽然有些不自在,朝元武使了個眼神,示意他退下。元武趕緊道:“小的去沏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