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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錚鼓著臉,還是不高興,“方才……方才大家都看著,丟死人了。”
玉珠捏了捏他的手,問道:“那方才若是盧摯輸了,他豈不是更丟人。”
秦錚聞言一愣,爾後臉上顯出認真而鄭重的神色,過了好一會兒,才耷拉著腦袋小聲道:“是我錯了。”說著,又起身去尋盧摯,也不知和他說了什麼話,方才還滿臉小心翼翼,一直偷偷往這邊瞧的盧摯笑得一臉燦爛起來。
玉珠瞧著,也忍不住勾起嘴角,然後——大大地打了個噴嚏。
因場地四面透風,坐了一會兒,玉珠就開始手腳冰涼。方才李庚他們比賽時,場地里氣氛熱烈,玉珠倒還不覺得冷,這會兒卻似有冷風一陣一陣地鼓進衣服里,吹得她瑟瑟發抖。
那群小伙子們都在熱烈地討論著下場比賽,就連秦錚也沒注意到玉珠這邊的異樣。玉珠捂著嘴又連打了兩個噴嚏,眼睛一紅,眼淚都飛了出來。
“秦姑娘,”耳畔有人柔聲喚她的名字。
玉珠迷迷糊糊地轉過頭,只見鄭覽朝她溫文地笑著,手裡提著一個手爐。“天太冷了,快拿著。”他微笑著說道。
玉珠心裡還在想這樣合不合適,手已經伸了過去將爐子接過來。這手爐是銅質的,爐蓋上鏤空雕著五蝶捧壽的圖案,爐身上描有梅蘭竹jú四色花紋,精巧雅致,小巧可愛。爐子裡火正旺,熱意頓時從掌心傳到了身上,玉珠將手烤熱了,才猛地想起來朝鄭覽道了謝。
鄭覽又讓下人倒了熱並一小碟子點心遞過來,玉珠想了想,還是接了。這邊李庚原本也備了這些東西的,只是架不住他們人多,玉珠根本就擠不進去喝口熱水。
捧著熱茶喝了兩口,又與鄭覽說了會兒話,玉珠總覺得似乎有哪裡不對勁。抬頭朝四周看看,赫然發現正對面的棚子裡,顧詠孤零零的一個人坐在那裡,眼睛卻盯著她,只是二人目光一交錯,他又趕緊低下頭去,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。
“怎麼了?”許是察覺了玉珠的心不在焉,鄭覽柔聲問道。
玉珠想了想,還是道:“今兒顧大哥似乎有些不對勁。”她指指對面的顧詠,搖頭道:“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過,可是衙門裡有什麼不如意的事?”
鄭覽也皺起眉頭,“這幾日六部都封印了,應該不會衙門裡的事。我過去問問看。”說著,便要起身。才走了兩步,就見修文行色匆匆地從外頭沖了進來。他瞧見鄭覽,飛奔而至,也不知說了什麼,玉珠只見鄭覽臉色劇變,一時竟有些站立不穩。
這是出事了?玉珠心中暗道,起身想去問一聲,卻忽然被李庚一把拉住,“秦玉珠你要去哪裡?”
玉珠回頭一看,只見李庚目光炯炯,銀牙緊咬,竟似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“鄭公子那裡怕是出了什麼事。”她儘量把聲音放得柔和些,盼著他不要鬧事。可李庚一聽到鄭覽的名字就像發了瘋似的,手上一緊,狠狠地拽著玉珠的胳膊,厲聲喝道:“他便是出事了又和你有什麼相干,你管那麼多作甚。你你……”
“李庚你做什麼,快放開我姐!”秦錚聽到了這邊的爭吵聲,轉過頭只瞧見李庚抓著玉珠的動作,心中一急,猛地衝上來撞開他,一把將玉珠拉到身後,扭頭朝李庚怒目而視,“李庚,你今兒把我們叫過來是打架的?”
李庚不說話,只狠狠地瞪著玉珠,眼睛裡仿佛看不到任何人。
玉珠雖也曉得李庚的脾氣壞,卻沒想到他竟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,不管什麼場合都亂發火,心裡也是氣得厲害,冷冷道:“李少爺真是說笑了,我愛和誰說話,愛管什麼閒事與你有何相干,你憑什麼來管我。拉拉扯扯,成何體統。”
說罷,也不管身後氣得全身發抖的李庚,轉身就往外面走。秦錚見她走了,自然也快步跟上,走到一半,又扭過頭看瞧了眼李庚。
且不說李庚是如何的氣急敗壞,玉珠才出了門,心口裡堵著的那股氣就全消了,又有些擔心起李庚來。那小子素來被人捧在手心裡的,何時被這般斥責過。想想方才他那絕望又受傷的眼神,玉珠又十分不忍。
“要不——”玉珠遲疑了一下,吞吞吐吐地朝秦錚道:“你再回去看看他,替我給他道個歉。方才我也是氣急了,口不擇言,只怕他都要氣死了。”
秦錚扁嘴往裡看了一眼,小聲嘟囔道:“氣就氣唄,誰讓他那麼強橫,活該他受氣。”嘴裡雖然這麼說,卻還是聽話地轉身去了裡面。
玉珠見他回頭,便尋了個背風的地方候著。
雖說賽場裡人聲鼎沸,這外面卻是冷冷清清,只聽見裡面傳來的震天的歡呼和喊叫聲,與眼前稀稀疏疏的路人形成鮮明對比。路人們也大多穿著厚厚的披風帶著頭衣,遮得連面孔都分不清。玉珠搓了搓手,朝秦錚去時的方向張望。
場子裡出來了幾個男人,卻不是秦錚,都穿著黑色的氅衣,一樣的式樣和顏色,個子也差不多,行走時帶起陣陣寒風,無端地讓人覺得壓抑,不敢逼視。玉珠低下頭往牆根底下躲了躲,沒敢看他們。
那一排黑色的氅衣緩慢而沉重地走過,經過玉珠跟前的時候,領頭的那人忽然停下腳步朝她看了一眼。眸色如水,寒意森森,玉珠一個激靈,頓時手腳冰涼。
趙興……
她有些站立不穩,呆呆地看著他,背靠著牆,努力地使自己不要滑下去。
趙興卻只是笑笑,那笑容卻是冷的,感覺不到一絲溫度,爾後,他將右手手指緩緩抬到唇邊,朝玉珠做了個“噓”的動作,詭異地一笑,轉身便走了。
“姐,姐!”秦錚睜大眼睛看著她,“你怎麼了,叫了你好多聲都不應?”
“啊?”玉珠猛地驚醒,“哦,剛才在想事情。裡面怎麼樣了,怎麼去了這麼久?”
“方才李庚他們又下場了,差點沒輸。”秦錚皺起眉頭搖頭道:“李庚跟傻子似的站著,一動不動。幸好還有大家一起出力,不然輸給鴻臚寺那些書呆子就丟死人了。後面還有跟都指揮使司的一場呢,那才精彩。”
“哦。”玉珠呆呆地應了一聲,仿佛根本沒聽清他的話。想了半天,才忽然拉著秦錚的手問道:“你說,若是場子裡出了刺客,李庚他們會不會出事?還有顧詠,他那邊的人似乎還要多些?”
“出什麼事了?”秦錚微微蹙眉,腦子裡靈光一閃,“你又遇到那個人了?”
玉珠頓時不作聲。
“我們快去報官!”秦錚一跺腳,轉身就要往裡走。玉珠猛地拉住他,猶豫道:“等等,要不,我們還是先跟顧詠商量一下。若是這麼冒冒失失地去報官,他們信不信不好說,只怕自個兒都要陷進去脫不了身。”
“可是顧大哥在場子西面,我們過不去啊?”
姐弟倆你看我,我看你,一時不知所措。
“崔大哥!”秦錚忽然大聲喊道,玉珠一愣,這會兒他已經朝她身後沖了過去。玉珠轉身一看,赫然是一身都指揮使司制服的崔宇。
也不知秦錚和崔宇說了些什麼,玉珠只遠遠地看見崔宇的臉色變了好幾遭,爾後朝秦錚拱了拱手,急匆匆地消失在道路的盡頭。
年前突變
崔宇走後,秦錚也拉著玉珠趕緊回了醫館。那日終究沒有鬧出什麼事,李庚那些小伙子們在最後一場與都指揮使司的比賽中轉敗為勝,大放異彩,差點引起了百姓的騷動。據說連高台上的九公主都扔了荷包下去,太后還樂呵呵地說要指婚。
當然這些都是傳言,當不得真。只不過自從那日過後,李庚便再沒有來過醫館。
玉珠姐弟的日子還是照常過。臘月二十三祭灶,因那日沒買到糖瓜,玉珠便自己做了灶糖,抽成長條的手指狀,除了自個兒吃之外,還給四鄰的小孩子各送了些。二十四撣塵掃房,少不得要秦錚搭把手,姐弟倆費了整整一天,才將房子裡里外外打掃得乾淨。
臘月二十五那日,玉珠去街上買米糧,才聽說了鄭家出事的消息。原來拔河那日,鄭夫人不知怎麼跌了一跤,忽然就不好了,請了好幾撥太醫都治不了,如今說是人事不知,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。
雖說當初鄭夫人待玉珠頗有些不客氣,但忽然聽到這消息,她還是唏噓不已。那鄭夫人年紀並不大,如何會突然暈厥,玉珠思來想去,估計是中風。就算在現代,有多少人就這麼突然死了的,鄭夫人如今能保得住命,這還算是太醫得力的。
回頭又跟秦錚說道了一番,秦錚也跟著感嘆了幾句,又囑咐她好好將養著身體,免得將來老來得病。玉珠聽罷,忍不住笑他,“你還好意思說我,你也就是虛張聲勢罷了,白長這麼高的個子,若是打起架來,怕是連小盧子都打不過。”
秦錚氣得一下午沒理她。第二日天沒亮,他就起了床,尋了井邊的一塊大石鎖掄了一早上,直把玉珠笑得連腰也直不起來。
緊接著就是洗邋遢,床上的床單被褥,鋪子裡的布墊子擋板,還有姐弟倆里里外外的衣服,全都換上了新的。秦錚架了好幾根竹篙當晾衣架,整個院子被遮擋得瞧不見人。
下午時羅毅來了,一臉嚴肅,徑直走到玉珠跟前說有事要說。又不肯在院子裡講,非拉著玉珠進屋說話。
玉珠姐弟看他臉色不對勁,心裡琢磨著到底出了什麼事,一邊亂猜一邊心跟著往下沉。待進了裡屋,羅毅才鄭重地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玉珠,一臉凝重地說道:“這是李庚托我帶給你的。”
玉珠不大明白他的意思,冷冷地接過了,只覺得手裡格外沉重,不敢打開,猶豫了一下,先不急著看信,問道:“李庚可是出了何事?那日我說了他兩句,他還在生氣麼?若是有事要說,為何不自己來,何必寫什麼信。”
羅毅眼神一黯,低頭苦笑了一聲,啞著嗓子道:“他昨兒晚上被侯爺送去了西北大營,走得急,來不及辭別,才寫了信。”
玉珠和秦錚大驚,一時連話都說不出來。過了好半天,秦錚才哆哆嗦嗦地問道:“出什麼事了,怎麼好好的忽然去了西北。眼看這幾日就要過年了,如何連年都不過了。”
羅毅嘆了口氣,沉聲道:“這事兒侯爺一直捂著,故外頭沒有傳出來。那日李庚在拔河贏了都指揮使司,樂得在場子裡又是歌又是笑,引得九公主對他另眼相看,太后便有要說合的意思。李庚曉得以後便急了,生怕太后直接指婚,非要進宮去找太后拒婚。後來九公主也不知從哪裡聽得此事,氣不過來找李庚算帳。二人便鬧起來,他一時情急,下手沒了輕重,將九公主給打傷了。雖說宮裡頭沒處罰的旨意下來,但侯爺自知理虧,先在府里施了家法,還沒等李庚傷好些便將他給送走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