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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珠在屋裡一等就是好幾個時辰,肚子餓得咕咕直叫,雖說鄒氏早先預備的花生糕,可到底只有一小袋,又得躲著顧府的丫鬟下人,實在吃得不痛快。直到玉珠的腿都麻了,顧詠才滿身酒氣地進得屋來。
在送親太太和迎親太太及各位陪嫁丫頭微笑的目光中,顧詠好歹掀了紅蓋頭,玉珠這才長吁了一口氣。兩人又喝了合卺酒,玉珠吃了些熱食,總算填飽了肚子。眾人得了賞錢後紛紛告退,玉珠卻懶得理一旁嬉皮笑臉的顧詠,趕緊喚丫鬟去倒熱水來洗臉。
顧詠曉得她氣惱自己,倒也不急,磨磨蹭蹭地靠過去,口中還故作痛苦地喃喃道:“玉珠,我頭疼,難受……”說著,也不管三七二十一,整個人朝她懷裡倒過去。
玉珠面上惱他,可心裡卻是疼的,見他醉成這樣,哪裡捨得將他推開,只得半擁半抱著將他搬到床上去歇著。才到床邊,顧詠忽然一躬身,反手將玉珠擁在懷裡,徑直朝床上倒去……
……
半夜裡玉珠才醒來,隱約有個人坐在身邊輕輕喘著氣,迷迷糊糊地睜開眼,正對上顧詠含笑的雙眼。她一時又羞又惱,張口就咬了上去,痛得顧詠嗷嗷直叫。二人笑鬧了一陣,顧詠忽然掩住她的嘴,朝床邊看了一眼,柔聲道:“小心些,我們得守著花燭。”
守花燭也是京城裡的婚俗,左邊花燭先燃畢,象徵新郎早逝,若右邊花燭先燃畢,主新娘早逝,故需新人徹夜不眠地守護,若有一燭先滅,則將另一燭也吹滅,以祈如願。
“你先睡,我來守著。”顧詠見玉珠一臉疲憊,十分心疼,摸了摸她柔順的秀髮,又親了親她的臉,柔聲道。
玉珠卻輕輕搖頭,靠在他懷中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案几上的紅燭……
不知不覺,天已大亮,玉珠迷糊著醒過來,閉著眼睛,習慣性地去抱枕頭,卻抱到了一個火熱的身體,這才睜開眼來,只見滿目喜氣的紅。
顧詠閉著眼睛蜷著身子往她懷裡縮,一邊伸手攬她,一邊小聲嘟囔道:“別動,再睡一會兒。”
玉珠拍了拍他的背,腦袋卻探出去看案几上的紅燭。一左一右兩支紅燭,右邊的已經燃盡,左邊的卻還剩一小截,但此時已經被吹滅,孤零零地獨自站在那裡。
玉珠心中一暖,低頭再看顧詠,只瞧見他毫不設防的睡顏……
(完)
鄭覽番外
立春後一連好幾天大晴日,之後就漸漸暖和起來,修文趕緊去收拾行李,每日在鄭覽跟前蠢蠢欲動地提著回京的事。
在七星縣一住三年多,雖說日子還算太平,可未免又太悠閒了些,鄭覽除了偶爾出門散散步,平日裡連門都很少出。好不容易京里大老爺來了信,說在京里給鄭覽謀了缺,囑咐他速速進京,要不然,還不知他要住到什麼時候。
就這樣,鄭覽也還一拖再拖,先是藉口冬日苦寒,爾後又說身體不適,如此一拖再拖,終於到了立春,大老爺又來了信,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通,鄭覽方才應允……
修文性子急,一兩日的工夫就將行李收拾妥當,連拉帶勸地,一行人終於啟程。
自打前些年匈奴被趕走以後,西北這邊就太平了,往來的行人商客也漸漸多起來,前年新帝登基後,邊境這邊愈加有興盛之相。
從七星縣城出來往東三百餘里都是這兩年新修的官道,還算平坦,鄭覽在馬車裡坐著,不一會兒就昏昏欲睡,迷迷糊糊時馬車陡地一頓,鄭覽頓時醒了。修文趕緊掀開帘子,喝問道:“怎麼停了?”
車夫跳下車低頭看了看,苦著臉回頭道:“怕是車轅壞了。”
“那還不快修。”修文急道。
車夫蹲下身子查看了一陣,無奈地抬頭,“手邊沒工具,一時半會兒修不好。”
“這可怎麼辦是好?”
修文看看天色,太陽眼看著就要落土,路邊的田野上方漸漸滲出霧氣,雖說如今已開始轉暖,可春寒依舊刺骨,若是在天黑前趕不到驛站,只怕他們一行人就只能宿在野地。他倒是無妨,只是鄭覽的身子好不容易才養好了些,怕是受不住。
車夫只是搖頭。
修文無奈,下車繞著馬車轉了一圈,回頭朝四周看,只盼著這會兒能來輛馬車,他好上前去好言請人帶一段路。可老天爺卻似偏偏要和他作對,等了小半個時辰,也只有幾輛牛車晃晃悠悠地慢慢駛過。
鄭覽也不急,靠在車壁上小憩,眯著眼睛閉目養神……
車窗外又有車軲轆慢悠悠經過的聲音,在馬車邊停下來,爾後是一個清脆的聲音,“大叔,您這是車壞了?”
修文趕緊從馬車後探出腦袋來,正眼瞧去,只見牛車的車帘子被掀開了一半,從裡頭鑽出一隻毛茸茸的腦袋,帶著兔兒毛做成的皮帽子,一圈兒雪白的絨毛下是張紅撲撲的臉,赫然是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。
修文眨眨眼,還未開口,那車簾後又鑽出個小腦袋來,也戴著同樣款式的兔毛帽子,同樣的紅撲撲的臉,卻是個男孩子,比稚嫩許多,瞧著不過六七歲……
修文原本還以為遇上了救星,待見只是兩個小孩,心裡涼了半截,連說話的興致都沒有了。倒是那車夫見那兩個小孩生得粉雕玉琢、分外可愛,忍不住就回道:“可不是,車轅不曉得怎麼壞了,不好修。”
小姑娘探出腦袋張望了一陣,又跳下牛車,三兩步走到車前仔細查看了一陣,又伸手不曉得怎麼折騰了兩下,回頭朝牛車裡大聲道:“阿爹,您下來看看。”
幾人方才知道原來牛車裡還另有人在,修文心裡頭頓時生出幾分希望來。
車裡一陣悉悉索索,一會兒,才有個頭髮花白的半老頭子慢吞吞地從車裡下來,穿一身灰撲撲的厚襖子,樣式雖老舊,做工卻是不差,針腳細細密密,比街上鋪子裡賣的精緻許多。
這半老頭子生得老態,瞧著不似那對姐弟的父親,倒似他們祖父,但下了車後,手腳卻甚是麻利,下車後蹲在馬車邊仔細觀察一陣,又轉身從牛車裡拿了把錘子對著車轅一陣敲打,不一會兒,就起身慢條斯理地道:“行了。”說罷,也不與眾人寒暄,慢吞吞地回去了牛車上。
鄭覽在車裡迷迷糊糊地聽了外頭的聲響,正要掀帘子說話,外頭修文已經鄭重其事地朝那父女三人道了謝。那三位卻不居功,老頭子連話也懶得回,唯有那小姑娘笑嘻嘻的一臉和氣,臨走前還朝他們揮了揮手。
到天黑前,馬車總算趕到了驛站。因進京的人多,小小的驛站也甚是熱鬧,修文前去交涉了好一陣,才讓滕出兩間房來。剛要將鄭覽引進屋去,胡聽見大門口又是一陣吱吱嘎嘎的聲響,回頭一瞧,竟是之前遇到的那輛牛車。
車帘子一掀,那小姑娘當先跳下車,而後又回頭將那小男孩給抱了下來,最後才是那老漢,半眯著眼,仿佛沒有睡醒一半,迷迷糊糊地跟在後頭。
“大叔,可還有房間?”小姑娘笑眯眯地朝那小吏道……
小吏一臉為難之色,“姑娘,這…房間可都滿了,這這……”。
“能不能再滕一間,就一間。”小姑娘祈求道。這大晚上的,他們一家子三口,有老有少,總不能在外頭過夜。
“姑娘…”
“把我的房間換給他們吧,”早已走到門口的鄭覽忽然回頭道:“我跟你們擠一晚。”
修文還未說話,那小姑娘早已歡喜得兩眼彎彎,遠遠地朝他拱了拱手。鄭覽點點頭,轉身進了屋。
一夜無夢。天亮後修文才起床,打開窗戶,就瞧見那輛牛車已經晃晃悠悠地出了院子。
馬車走得不快,費了月余才總算趕到了京城。新皇初登大寶,正是用人之際,鄭覽少有才名,又有侯府為依仗,自然頗得重用,青雲直上指日可待。京中官員,但凡是有些眼色的,無不趨之若鶩。侯府里著實熱鬧了好幾日。
未過幾日,新皇召見,一番詳談後,便有旨意出,鄭覽得了吏部員外郎的缺,雖說只是從五品,卻是天子近臣,吏部又是個肥缺,新襲了爵位的鄭侯爺十分滿意……
鄭覽年歲早已不輕,只因連守了三年的孝,房裡連個侍妾也沒有。少年才俊,家世顯赫,又兼得品行高潔,直引得京里有女兒的大小官員們虎視眈眈。回京的一個來月,光是每日應對這些領著女兒上門的官太太們,李氏就有些吃不消,心裡頭卻也不由得暗自思量,自己娘家那邊可還有未曾婚配的侄女外甥。
到了七月,京里一連下了好幾天大雨,城北淹了一大片地,死傷了好幾十人,天子震怒,一連發作了好幾批官員,朝堂上下氣氛甚是緊張。
因鄭覽初調任上,又在吏部,倒是擔不上責任,但也不好置身事外,整日與同僚在衙門裡忙碌,事兒多了,還要熬夜。
鄭侯爺與李氏難免心疼,也不好再拿婚事來打擾他……
這日鄭覽又到了天黑才下衙,才出宮門,就瞧見修文在外頭侯著,卻不是一個人,身邊還站著個身著湖藍色長襦裙的少女,二人說說笑笑,仿佛是熟識。走得近了,那少女才忽然抬起頭來,正正好與鄭覽的眼睛對上,莞爾一笑,一雙眼睛完成月牙,“鄭公子,許久不見,可安好?”
鄭覽愣了一下,方才認出面前這位正是當初回京里在途中有過一面之緣的那個姑娘。
“少爺,這位是喬小姐,就是上回——”
鄭覽朝她微微頷首,“上次多虧喬小姐與令尊援手,鄭某尚未謝過。”
“鄭公子太客氣了,”喬小姐眉眼彎彎地看著他:“若非鄭公子騰出房間來供我們父女歇息,指不定我們得露宿街頭呢。說起來還是我們得多謝您才是。”
“喬小姐的父親是新上任的工部員外郎,少爺可曾見過?”修文問道……
鄭覽微微一怔,“是新近進京的喬安大人?”他卻不是在京里聽得喬安的大名,當初尚在七星縣時,就常聽聞鄰縣縣令喬安興修水利、整飭農田,又性格耿直、剛正不阿,深得百姓愛戴。他在縣令任上一做便是十年,幾乎年年都是優等,卻始終得不到升遷,直到今年初由吏部尚書顧信推薦才調進了京城。
喬小姐正要回話,忽瞧見父親攏著袖子弓著腰慢吞吞地朝外走出來,也顧不上跟鄭覽再說話,朝他點點頭,趕緊迎上去。
鄭覽回過頭,只見喬安低著腦袋皺著眉頭往外走,也不知在想些什麼,竟絲毫沒看到自己女兒,直到喬小姐笑呵呵地上前拉了他的袖子,他才猛地醒過來般,朝她咧開嘴笑。許是喬小姐和他說起了鄭覽,喬安抬頭朝他看了眼。鄭覽趕緊朝他頷首示意,喬安黑著臉沒笑,只是點點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