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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怕是傷到腰了。”玉珠轉頭吩咐秦錚去雇馬車,又叮囑顧詠不要亂動,自己則小心翼翼地伸手從顧詠的側腰輕輕按摩。這本是再尋常不過的按摩動作,她自己渾然不覺有何不妥,可顧詠整個身子都僵了,然後又覺得渾身發軟,有種蘇麻感自下而上一直竄到他頭頂,讓他連氣兒都喘不上。
玉珠的頭微微低著,從顧詠的角度可以正巧看清她柔和的下顎線條,低垂的細而纖長的睫毛,還有微微上翹的雙唇弧線,離得這樣的近,仿佛能感覺到她臉頰肌膚溫潤的觸感,還有呼吸間的濕熱氣息,輕輕拂在顧詠的頸項間……
這該死的誘惑!顧詠動了動身子,腰上猛地一抽,疼痛的刺激讓他的意識清醒了許多。他擠出笑容來看著面前不安的玉珠,柔聲安慰道:“你別急,我只是……只是小傷,不太痛,真的。”
玉珠原本還沒事的,被他這麼一說,忽然覺得眼睛發酸,趕緊低頭轉過臉去,將眼眶裡欲噴涌而出的眼淚逼了回去,聲音很古怪地回道:“你好好的不要亂動,我們馬上就回去。”
秦錚很快雇了車來,姐弟倆小心翼翼地將顧詠扶上車,讓車夫徑直開往東直門顧府。
原本以為到了顧府該有好一番解釋,沒想到顧夫人見兒子為救玉珠受傷,不僅沒有氣急敗壞地責怪,眼角竟有掩飾不住的喜色。吩咐下人將顧詠抬進屋後,她又一臉焦慮地朝玉珠道:“這可如何是好,我和詠哥兒他父親原定了明日要回老家上墳,如今他卻出了這樣的事故,府里上下,竟沒有一個可以託付的人。”
玉珠愣了一下,隱隱約約猜到了顧夫人的意思,但她又覺得似乎不大對勁,一時猶豫著沒說話。一旁的秦錚卻是忍不住開口道:“顧大哥是為了救我姐才受了傷,理應由我們照顧。夫人若是放得下心,我們就將顧大哥接到醫館去照顧。左右我姐是大夫,照應起來甚是方便。“
顧夫人高興得連連拍手稱是,然後趕緊吩咐下人又將顧詠抬出來,讓今晚就送到醫館去。
就這樣,顧詠在家裡頭待了不到一盞茶的工夫,又被顧夫人打包送回了玉珠家醫館,隨同的只有一大包衣服行李,卻連元武這個素來跟在身邊的書童也沒讓跟。
顧詠心知肚明自家母親到底打的什麼主意,雖覺得就這麼大喇喇地住進玉珠家裡頭似有些不妥當,但見玉珠姐弟都沒有反對,心裡也坦然了。回去的路上,他只要一想到接下來幾日可與玉珠朝夕相對,一顆心就狂跳不已,路上不住地偷偷打量玉珠,但每每玉珠一看過來,他又害羞地別過臉去,只漲得一臉通紅。
而玉珠這邊,心情亦同樣的起伏不定。顧詠的心思她幾乎已經確定了,如今連顧夫人都表現得這麼露骨,她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。
顧詠……顧詠……玉珠忍不住想狠狠地拍一拍自己腦袋,怎麼滿腦子都在想這些事。
回了醫館,秦錚負責將顧詠扶下車,玉珠則忙著去收拾客房。好在去年冬天玉珠新買了好幾床被褥,床上的東西倒是不缺,就怕顧詠用慣了家裡頭的真絲綢緞,對這些棉布織物不習慣。
她臉上的不安如此明顯,看得顧詠連連安慰道:“無妨無妨,我以前隨表哥去軍營,連麻布被褥都蓋過,這已是最好不過,乾淨又暖和,比我家裡頭的還舒服。”他這倒是沒瞎說,不說這被子暖不暖,只要一想到這些床單被褥都是玉珠親自洗淨曬乾,又一針一線地fèng合起來的,他心裡就燃了一把火,哪裡還需蓋什麼被子。
晚上天冷,玉珠特意加了床被子,收拾好了床鋪,然後去打熱水,又拿了跌打酒過來。伺候的事兒當然還是交給秦錚,畢竟男女有別,即便玉珠是大夫這些活兒也不好自己做。跟秦錚仔細叮囑過後,又與顧詠道了聲好好休息,玉珠這才告退。
待玉珠走了,秦錚這才笑起來,衝著仍望著門口發呆的顧詠打趣道:“人都走得沒影兒了,還看什麼呢?”
顧詠這會兒卻沒有再臉紅了,摸了摸鼻子,厚臉皮的笑笑。只有在玉珠面前,他才會時不時地顯露出少年的羞澀和不安,會為了她一個偶然的眼神而高興或者傷感,會為了她話中某個不經意的詞語而欣喜若狂。這樣的情緒,雖然失控,可他卻歡喜得很。
秦錚拍了拍床上的被褥,嘖嘖道:“我姐真偏心,這床鋪得比我的還厚實。要不咱倆換換?”
顧詠聞言也不管身上的傷了,一骨碌爬到床上去,先把位子霸占了,才將腳上的靴子蹬掉,自個兒脫了襪套洗腳。秦錚到底怕他又傷到腰,趕緊過來幫忙,洗罷了又倒了跌打酒給他揉患處。到底是個男人,手上沒個輕重,直把顧詠揉得鬼哭狼嚎。
第二日大早,元武又抱了一大堆東西過來,都是昨兒來不及拿走的日常用具,秦錚眼尖地在一眾行李中瞧見了幾件單衣,不由得驚訝地小聲嘀咕道:“顧大哥可真做得出來,連夏衣都帶過來了,不會是準備住到夏天才走吧。”
顧詠置若罔聞,只當聽不到。
元武送了東西過來後就馬上告辭離開,說是顧夫人還在府里等著,一會兒就出城回老家,得月余才能回。又說已經差人去衙門告了假,讓顧詠好生休養云云,直把顧詠聽得心裡樂開了花,暗道姜果然是老的辣。
顧詠的傷並不算重,但因傷到腰上,行走不甚方便,他又不願終日躺在床上,便央玉珠在堂屋裡給他設了椅子,白日裡玉珠看病的時候他就在一旁瞧著,時不時地還說兩句話,日子過得倒也愜意。
因他生得俊秀,嘴又甜,又慣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,雖是個官兒卻又不擺架子,過來看病的人們都喜歡和他說話。起初還有別樣心思的會主動說起自己女兒、孫女兒怎麼漂亮怎麼賢惠,可後來大傢伙都發現,他一天當中倒有大半的時間都盯著玉珠看,心裡頭也都明了了,明里暗裡地都說玉珠好福氣。
這話多多少少地傳到了秦錚的耳朵里,他倒是立馬擺出一副撇清的面孔來,還一臉嚴肅地讓大家不要亂開玩笑。當天晚上,顧詠不知和他說了什麼,第二日他再聽到這樣的話時,就換了一副笑眯眯的神情,怡然自得。
玉珠心裡頭卻依舊猶豫不決,雖說顧詠的態度如此鮮明,可她一想到要與一個古人談情說愛,心裡頭還是多少有些顧忌。就算在現代要找個白頭到老的男人也不容易,更何況思維想法截然不同的古代,若是日後兩人再鬧出點什麼矛盾來,玉珠都不知該如何收場。
這樣的念頭在腦子裡掛著,就算顧詠再好,她心裡仍是不安。許是她臉上多少泄露了心事,顧詠的情緒也跟著低落起來,臉上雖也一天到晚掛著笑,卻是強撐的居多,到了晚上,還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,第二日早上起來便是一臉的憔悴。
他這模樣,就連秦錚瞧著都有些不落忍了,終於忍不住逮著機會偷偷地幫他說好話,“其實顧大哥挺好的,學識好,人品也好,待姐姐你也是誠心誠意的,姐你何必這麼疏遠他。”
“我哪有。”玉珠強自辯解道:“你莫說這些混話,他這樣的大家少爺,什麼樣的女人沒有,不過是一時興起,哪裡當得了真。你莫不是嫌我囉嗦麻煩了,要將我推給旁人。”
“姐!”秦錚委屈地直瞪著她,很快地他又有些生氣地別過臉去,“算了,我懶得理你。”頓了頓,他又嘆道:“顧大哥真可憐。”說罷,氣鼓鼓地哼了一聲,自個兒走了。
玉珠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心態不對,可是就算知道了一時半活兒也改不了。對著顧詠的時候她心裡亦是複雜得很,有點想靠近,卻又怯弱和害怕,腦子了總是有些亂七八糟理不清的情緒和想法,這些東西緊緊地束縛著她,讓她無法思考,甚至無法呼吸。
顧詠憔悴了兩日,很快又恢復過來,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繼續住在醫館裡,繼續每天端坐在堂屋裡盯著玉珠發呆,有病人笑話他的時候,他也會微微地笑,目光會不自覺地挪到玉珠身上,只是當她抬頭的時候,他就迅速離開。
莫禾病重
這樣的尷尬的氣氛一直持續了好幾日,直到顧詠的傷漸漸好轉,他已幾乎找不到藉口在醫館裡再住下去。這日大早,他便起了床自己收拾行李,準備一會兒去向玉珠告辭。心裡還是有些不甘,可一想到玉珠為難的臉色他又不知該如何是好。
出得門來,外面天色已明,東方的天空一片金色霞光,照得院子裡的一糙一木都氤氳出淡淡的光影,說不出的美麗好看。玉珠早起了,正在院子給藥糙澆水,聽見這邊的動靜,抬起頭來看了一眼,見是顧詠,朝他燦然一笑。
這樣的笑容太過燦爛,顧詠一時有些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,眯著眼怔怔地看著她,到了嘴邊的要告辭的話又怎麼也說不出口。
門口忽然傳來敲門聲,然後是張勝的聲音,“師姐,你在嗎?”
玉珠趕緊放下手裡的水桶和瓜瓢,起身去開門。
張勝穿著件寶藍色的棉褂子,脖子上圍了一圈兒厚厚的狐狸毛,許是走得急了,一張素來蒼白的臉帶了些許紅暈,一瞧見玉珠就著急地道:“師姐,師父讓我喚你過去。”
“這麼一大早,什麼事兒?”玉珠一邊將他請進屋,一邊回首問道。
“我也不甚清楚,說是師父的老朋友有些不好。”張勝進得院子一眼瞅見檐下的顧詠,微微一愣,爾後不自覺地又瞧了瞧玉珠,眨了眨眼,朝顧詠笑笑。
顧詠也客客氣氣地和他打了招呼,轉身朝玉珠道:“你還沒用早飯呢,一會兒肚子餓。廚房裡可還有吃的?我過去瞧瞧。”說著,也不顧張勝詫異的眼神,徑直地去了廚房。
玉珠在屋裡整理藥箱的時候,他又回來了,一臉焦躁地說道:“廚房裡的東西都是涼的,吃了怕是不好,不然你再等等,我去煮兩隻雞蛋。不過一盞茶的工夫,一會兒就好。”
玉珠怎會讓他去下廚,不說他會不會,到底是過來養傷的,怎能反過來伺候她,趕緊上前攔住了,道:“顧大哥你別忙了,左右街上也有東西賣,一會兒我順便買兩個包子就是。阿錚起了之後出去跑步,一會兒就回來,待他回來後再讓他下廚,你快去屋裡歇著。”
顧詠見她這般客氣,心裡頭卻不是滋味,這不是分明還是把他當外人麼。雖然心裡難受,但他還是勉強擠出笑容道:“那你路上小心些,早上人多。”
玉珠明顯愣了一下,爾後朝他鄭重地點點頭。
一路上,張勝明顯地心不在焉,好幾次都差點撞到了路人。玉珠實在忍不住了,便喝斥道:“你眼睛長到哪裡去了,走路不看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