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內院的院子挺大,西廂一大一小兩間。大間以八扇屏分隔,裡面是春荼蘼的臥室,外面是她看書、做針線的地方,小間則是過兒的住處。緊挨著西廂房的,是間挺寬綽的廚房。東廂也是一大一小兩間,歸了春大山和徐氏夫婦。旁邊的小東廂是小琴住著,外加存放了徐氏的嫁妝。
徐氏的娘不岔女兒嫁給一個帶著女兒的鰥夫,又生怕徐家的銀子給了春家花,虧了自己的女兒,所以嫁妝看著挺老多,但沒什麼值錢的。她平時帶給女兒的吃用東西,也儘是只能徐氏用,別人卻沾不到光的。
此時,爭吵聲就是從外門廡舍那邊傳來的。春荼蘼出門探看時,正巧徐氏也聽到動靜,從東屋裡走出來。但見到春荼蘼,才邁出門檻的一條腿又縮了回去,擺明要她去處理。
春荼蘼暗中搖頭,很是煩惱。
徐氏性格內向,而且為人糊塗。嫁到春家,就是一家人了,不管有什麼想法,直接說出來就是,偏她扭扭捏捏,問上半晌也不吭聲,只沉著臉在那兒賭氣,看得人窩火。若逼得急,她就哭哭啼啼,擺出嬌怯怯的樣子來,讓春大山憐惜,簡直就像是牛皮糖,切不得、甩不得。現在什麼時候了,她還有心思避嫌,任兩個丫頭在外門那兒吵翻天,就跟沒她事似的。
“過兒,你什麼意思?難道我就不擔心老爺嗎?”春荼蘼走到內門時,聽到小琴怒問,“但再怎麼著,規矩禮儀也不能亂,鬧得像市井人家似的!”
“你少拿規矩兩個字壓我!”過兒冷哼道,“這都火燒眉毛了,你擺什麼譜!不知道的,還以為徐家是公侯門弟呢,也不過就是商家,有兩個臭錢而已。”
“商家也是良民!還是有錢的良民!”小琴的語氣里有一絲輕蔑,“春家卻是軍戶,世代承襲,老太爺還是在衙門做事的,將來如果家裡丁員不足五人,後代連科考也不許的。我們徐家肯把女兒嫁過來,算是下嫁!”
“切,少說得情深意重。說到底,太太還不是貪圖我家老爺的美*色!”
“你說什麼?說你沒規矩,你果然撒潑,可見你就是個沒教養的野丫頭!”
“規矩?你還敢跟我說規矩,徐家要是真格講規矩的,太太也不會這樣進了春家,親家老太太更不會凡事都插一腳,到處瞎摻和!”
“閉嘴!”春荼蘼低喝一聲,打斷過兒,同時邁步走到外廊,看到外門倒還關著,不至於讓鄰居看了笑話。
“平時倒沒看出來,一個個都是有本事的,背後編排起主家來。”春荼蘼冷冷的把目光定在小琴身上,“什麼民籍軍籍,什麼春家徐家,什麼上嫁下嫁,也是你一個丫頭敢多嘴的?你即隨你家主人進了我春家的門,生是我春家的人,死是我春家的鬼。就連想被放出去,也得看我春家點不點頭!怎麼?如今你是太太跟前得力的人,也想當家作主嗎?”
不知是不是這兩個丫頭心虛的緣故,只覺得春荼蘼板著的小臉倒真有些令人不敢直視。小琴更是冒出一個念頭:小姐自從山上滾下去,傷了腦子,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個月,脾氣倒變得硬氣多了,突然就不好惹起來,也不好糊弄了。
登時,小琴慌忙跪了下去,哆嗦著聲音辯解,“小姐,奴婢該死,往後再不敢多嘴了。”
“說,到底怎麼回事?”春荼蘼勉強壓下火氣問。
她前生是個精明強幹的律師,性格是很好鬥的,也沒什麼容人雅量。所以美劇里常把律師形容為鯊魚,見面就亮牙,很兇殘的。
但此斗非彼斗,上庭,在這裡要叫上堂,就像上戰場,拼的是實力、勇氣和智慧,而不是內宅這些狗屁倒灶的爛事。再說了,她雖然擅長打官司,玩陰謀、耍詭計、習慣咬到別人的弱點,到死也不撒嘴的,可又實在不擅長人事鬥爭,也很不屑於此。
春家小小一戶人家,三主三仆,總共也才六口人就這麼多矛盾,若是重生在高門大戶,豈不要累死煩死?但平時冷眼看來,這個家也確實過得不踏實,只是現在她沒心思管這些。
“剛才小姐要奴婢找人幫忙,奴婢已經去了臨水樓說項。”小琴低著頭道,“方老闆娘即刻叫了小九哥去衙門打聽事,說好一會兒就送信兒來。偏過兒等不得,要親自去看看。可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,已經託了人的,還要三番五次的催促不成?讓人家怎麼想?於是奴婢就不讓她去,她不聽,三言兩語就吵嚷起來。是奴婢不好,鬧到小姐了。”
小九哥是臨水樓的夥計,與春家相熟,是個機靈的十六歲少年,很得方老闆娘信任。如果是派他出馬,說明方老闆娘很關注這件事。不過話說回來,以方老闆娘和春大山的關係,不用心才怪了。
“今天家裡有事,你的錯處先記下,回頭再罰。先下去侍候太太,這裡的事交給我。”春荼蘼瞄了過兒一眼,卻沒有責備。
小琴很不服氣,卻到底沒敢多說什麼,氣哼哼地施了一禮,快步走了。
春荼蘼這才板起來臉道道,“過兒,你這個心裡不藏事,嘴上不饒人的脾氣可得改一改了。”
過兒知道自己衝動之下說錯了話,低著頭道,“請小姐責罰,奴婢就是懷疑她們主僕兩個陽奉陰違,根本沒去找方老闆娘,所以才要再去看看。”
“我知道你心急,我爹出了事,難道我不急嗎?可你也不能嘴上沒個把門的。”春荼蘼低聲教訓道,“太太進門雖不光彩,知情的人卻只有我們兩家,如今你嚷嚷出來,丟的可不僅是徐家的臉,難道我爹臉上就好看?春家就有臉面了?再者,你一時圖個痛快,可小琴不會把這話告訴太太嗎?太太得知,自然怨恨你。她到底是當家主母,若存心要轄制你,你為我辦事就會事倍功半,耽誤我的工夫。她若糊塗起來,把怨恨加在我頭上,會以為是我這個女兒給她這個繼母暗中下絆子。家宅不寧就不說了,以後她不斷在我爹面前哭訴,我爹這麼疼我,又捨不得責罵,到頭來豈不是他兩面為難,受夾板氣?還有,親家太太不是個省油的燈,太太又什麼都跟她說,那時她不會怪自己女兒不會管教奴婢,卻會認為我們春家人聯手欺侮她徐家女。等老太爺回來,她夾槍帶棒的一通廢話,還不是得他老人家聽著?”
“奴婢錯了,沒想這麼多。”過兒垂頭喪氣,真的後悔了,“奴婢真是錯了,我就是一時忍不住。”
春荼蘼只感覺無奈。
過兒年紀雖小,卻是個爆炭脾氣,必須要磨一磨。不然以後有事倚仗她,忠心處雖然不用擔心,可她被人略刺激一下就不管不顧,那等於在自個兒身邊埋炸藥。剛才就很不像話,連老爺的美*色這種詞也說出來了。
但過兒對徐氏這麼不客氣,固然有骨子裡的輕蔑,還是因為徐家老太太的所作所為。再者說過兒的懷疑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,以徐氏的脾氣,不誇張地講,就算家裡著了火,她也得先給她娘家去送信,問問她娘,是先救東屋呢,還是先救西屋?
“算了,以後你不管說話還是做事,都先在心裡數上五下,不衝動時再動手動嘴。”春荼蘼點了一下過兒的額頭,“現在罰你面壁,本小姐親自在這兒等小九哥。”說完,她從雜物間搬了個小凳子來,就這麼真眉瞪眼的坐在內門和外門的夾道上。
她心急如焚,卻足足等到未時中,門外才傳來敲門聲。她本來自現代,又生在小門小戶和風氣開放的年代,雖然祖父嬌寵,有丫鬟侍候,卻到底沒那麼多規矩講究,情急之下,自己打開了門,倒把臨水樓的小九哥嚇了一跳,連忙施禮,“春大小姐好。”
“進來說話。”春荼蘼一閃身。
小九哥是個機靈的,知道此時春大山被抓到衙門的消息已經傳開了,不知有多少好事的人正盯著這處宅子,當下也不多話,快速進門。
那邊過兒才要跑過來,又想起小姐的吩咐,快快的數了五下,過來拉住小九哥的袖子,忙慌慌的問,“我家老爺那邊,到底情形如何?”
過兒又犯了急脾氣,不過春荼蘼更急,也顧不得許多,直接問道,“告訴者是誰?可有人證物證,今天過堂了沒有?我爹如何辯稱的?受刑了沒有?結果是什麼?”
第四章衙門口,朝南開
“告訴者是鎮上前街的一個年輕寡婦,倒也有幾分姿色。人證、物證俱在,下午已經過了一堂,春家老爺喊冤,聲稱絕對無此事。沒動大刑,但挨了十杖。”小九哥口齒伶俐,說得清清楚楚,但春荼蘼的心卻漸漸沉了下去。
她聞到了陰謀的味道,因為這案子表面上聽起來毫無破綻,在她這位現代律師的眼裡,卻又漏洞百出。現在,她能斷定有人要害春大山,幕後人為此還下了大功夫,徐氏那種私下了結的手段是行不通了。
所以,這官司已經不能迴避,必須打!
因為本身的職業喜好,她之前和祖父聊過關於刑律和訴訟的問題。在這個異時空,大約千年前,已有律師,也就是訟師的鼻祖出現。後來的追隨者,多出身於運途不暢的士人,具有一定社會關係的吏人、干人、衙役宗室的子弟,以及膽大橫行的豪民。不過,訟師的地位和名聲都不好,甚至神憎鬼厭。在普通人眼裡,訟師全是挑詞架訟的訟棍,絕對不是以法維權的幫手。
大唐自開國以來,重視以律法治國,所以訟師也成了一種職業。但同時,大唐更重視道德教化,這叫德主刑輔,禮法結合。也所以,訟師還是惡棍的代名詞。重生而來,身為女子,雖然律法上也沒有明文規定不允許女子擔當訟師,雖然她也很願意,但卻仍然不能。因為事關名聲,祖父和父親都不會同意的。
那麼,必須快點請到一位比較好的訟師才行!
“過兒,去屋裡拿五兩銀子,跟我去衙門一趟。”春荼蘼深吸了口氣,做了決定。
“小姐,您不能去!”過兒一聽就急了,“那是什麼好地方,傳出去名聲就壞了。”
“你別管那麼多,我自有分寸。快去!難不成你要我自己去?”
過兒見春荼蘼目光堅定,不容拒絕,就知道她說到做到,必是攔不住的,跺了跺腳就跑進去了。自家小姐自從轉了性子,就是個說一不二的,與其放小姐一個人亂跑,倒不如她跟著。
小九哥在旁邊聽著,不禁有些瞠目結舌。
固然,春家現在沒有男人在家,但若要婦道人家奔走,也得是徐氏吧,沒想到讓個沒出閣的、才十四歲的小丫頭出馬。就連銀子,也得春家小姐自己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