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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希望她上公堂嗎?”韓無畏把聲音壓得極低的問。
這種分貝,漫說春荼蘼離他們有四、五張桌子之遠,就算是近在隔壁,沒有半分武功底子的她,也肯定是聽不到的。
“她若不來,我留下就沒有意思了。”康正源正襟危坐,嘴裡卻似開著玩笑,“我還沒見過咱大唐有哪個姑娘這般熟悉律法,又這般言辭尖銳厲害,從法理上駁得人沒話說呢。難道你就不好奇,她若插手此事,結果會是什麼樣的?”
“我好奇。”韓無畏突然歪下身子,一手支在桌子上,手掌托著下巴,半轉過頭,眼神亮閃閃的看向春荼蘼,“不過春大山未必捨得女兒做那人憎鬼厭的事呢。你知道,為訟者在民間的名聲非常不好,何況她還是個姑娘家。她還沒嫁人呢。哦,對了,她沒訂親吧?這事得旁敲側擊的問下春大山。”
“你想幹什麼?”康正源皺皺眉,“這丫頭必不好惹,縱使她無權無勢,可也不是隨意可以逗弄的。”
他說的是“逗弄”二字,卻根本沒往其他方面想。比方:愛慕之情。因為雙方地位的差距太大了,他和表兄從小就知道,他們的親事是籌碼,不是感情,必須符合利益,家族的,甚至國家的利益,不能隨自己高興。到最後,皇上指婚的可能性比較大。
而他的表兄外表看起來嘻嘻哈哈,其實心裡再堅定和明白不過,斷不會做無聊且無用的事。
“沒有啊。”韓無畏的目光還是落在春荼蘼身上,嘴裡卻對康正源說,“這樣好玩又奇特的小姑娘,可不能讓春大山隨便訂出去。雖說我還年輕,卻是她父親的上級,若攀私交,與她父親是平輩。那麼,可當她一聲韓叔叔吧?當叔叔的操心一下侄女的婚事,正常吧?”
康正源險得一口血沒噴在衣襟上。韓叔叔?虧他說得出來!
而那邊,春荼蘼發現韓無畏目光灼灼的盯著她,不禁有些羞惱。幸好她是現代法**千錘百鍊出來的,在幾百人面前,在罪犯和法官面前都能侃侃而談,電視直播也不怕,不然真得找地fèng鑽進去了。
“得了空,還真得把這姓韓的眼珠子給挖出來。太不老實了!”她對韓無畏回以禮貌的微笑,可是卻咬牙說著狠話,“這樣的男人,年輕,卻身居高位,一定是家族庇蔭,不是有真本事的。不然,為什麼一臉登徒子的模樣?”
她卻不知韓無畏聽得到她的低語,只覺得這小丫頭真是有趣啊。若非還在命案現場,恨不得仰天大笑幾聲。至於說有沒有真本事……生在這樣的高門,早習慣被人表面奉承,內心裡鄙夷了。如今這丫頭直說出來,他只覺得有趣。
一邊過兒也瞧見韓無畏的無禮,氣得站起身,擋在春荼蘼面前,拿後背對著對方。
“注意身份。”康正源提醒了一聲。
韓無畏只是惡作劇,又不是真有非禮之心,當下笑笑,轉過了身去,臉朝著外。
頓時,酒樓內安靜了下來。
幾個人就耐心的等著,差不多兩刻後,縣官張宏圖帶著歐陽主典和三班衙役、還有仵作等人一起,急急的趕到了。
“下官見過康大人,韓大人。”張宏圖上前行禮,額頭上冒出冷汗。
范陽民風淳樸,還有高門大戶坐陣。所以,他雖無大功,卻也無大過。可如今就在兩位上官的眼皮子底下出了這種凶事,雖然也不能怪他,但多少對他的官聲,以及在康大人心目中的印象有壞影響。這位年紀輕輕的勛貴刑司官員,是會直接面聖陳情的,若這個案子處理得不乾淨,他連平安告老的機會也說不定會失去的。
“嗯,起來吧。先叫人把死者抬到衙門裡去,好好驗屍。”康正源正色道,“再叫人把嘔吐物和有嫌疑的魚湯裝起來,一併帶走。這臨水樓,只怕要暫時封了,特別是廚房,必須派人把守,不相關的人,不得靠近一步。”
張宏圖連連稱是。
“還有,把臨水樓的人也都帶回去,本官要親自問審。”康正源說完,站起來就走了。
春荼蘼心裡一涼,強抑住跟上去的腳步。
現在,她沒有資格看審。
……
註:在唐朝,管姑娘們是叫小娘子的,前面還要加上排行。比方春荼蘼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兒,外人應該叫她春大娘。汗。違和吧,起雞皮疙瘩吧?所以,咱們還是叫姑娘吧。
第二十七章鮐巴魚
春大山找韓無畏借了個衛士,送春荼蘼和過兒回家,自己則跟去了縣衙。到底,他是不能丟下方娘子不管的。
春荼蘼到家後,徐氏聽聞臨水樓出了事,先是一臉的幸災樂禍,隨後想到自個兒的夫君去為別的女人操心費力,登時極為不滿。陰著一張臉,摔門進了東屋。
春荼蘼懶得理她,連勸解一句也欠奉,徑直回了房間。徐氏本來長得就不是討喜的樣,總有些嬌怯怯的,看人很少用正眼,此時沉下臉來,本來的七分姿色,連三分也不到了。
午飯沒吃成,晚飯也沒心思吃,春荼蘼直等到酉時末(晚上七點)天色全黑,春大山才進了家門。照這個時間算,他肯定是待到了衙門閉衙,還在大牢留連了一會兒才回的。不過就算春大山回來,她這個當女兒的也不能直接把人拉走,畢竟徐氏與他是夫妻,他還是先回東屋。
“去擺飯吧。”春荼蘼強忍著初冬之夜的寒意,打開窗子,偷聽對門模模糊糊的吵了一陣子後,對過兒說,“我估摸著鬧騰得差不多了。”
“真沒見過這麼不疼人的。”過兒咕噥道,“自家夫君在外頭跑了一天,得多累啊,也不弄些熱飯熱湯,哪怕擰個熱手巾給老爺擦擦臉呢。”
“太太這是跟我爹使性子,不因為我爹管了方娘子的事嗎?正吃醋捏酸哪。”春荼蘼敲了下過兒的頭,“她傻才這樣。若是我,必定好飯好茶的侍候著,也不擺臉色,讓男人知道自己委曲求全卻又特別識大體,包管男人以後更愛重她。”
其實,在這件事上她倒是理解徐氏的。沒有女人對自家男人的紅顏知己有好感。但從另一方面想,人家方娘子於春家有難時,毫不惜力的幫忙,這點子感恩圖報也是做人的必須。小心眼兒沒關係,也得分時候不是?有恩報恩,有仇報仇也是必須的不是?人生在世,誰都得忍受點不喜歡的東西,何況春大山此人正派,絕不會在外面拈花惹糙。幫方娘子,也是擺在明面兒上的事,沒有偷偷摸摸的。身為妻子,她應當信任。
“小姐英明。”過兒拍了句馬屁,“不然再等等,天冷了,一閃神,熱乎乎的飯菜就涼了。”
“擺吧,太太就是變著法兒的讓我爹重視她,不敢太過分的。若真還沒完沒了,我就東屋外頭喊我爹,正給我爹個台階下呢。不然由著太太,以後她那脾氣還得見長。”
“得讓太太掏點銀子給咱們。老太爺明明說過分伙,這兩天她一直不開灶,全從外面買來吃。老爺回來得晚點,就一直跟著小姐用飯。雖說孝敬父親是應當,但也不能便宜了太太。”過兒一邊說,一邊跑出去了。
春荼蘼等了會兒,見過兒麻利的把飯菜已經擺在正屋的廳里,春大山卻還沒出來,就走到當院裡大聲道,“爹,飯已經熱過一回了,再不吃就又涼了。您胃一直不好,若犯了老病可麻煩呢。”
東屋裡,本來隱隱約約有矯情聲傳來。但她一開口,那聲音立時斷了。之後很快,春大山一臉煩惱的走出來,見到女兒有點尷尬,似乎強忍著脾氣沒有發作。
春荼蘼假裝沒看見,只拉了春大山往正屋走,“爹快點,今天是我和過兒一起做的飯,韭菜炒雞蛋,還有萊菔子湯汆羊肉丸子,熱乎乎的喝下去,可趕寒呢。”萊菔子就是蘿蔔,前朝的時候,有僧人種植了,當貢品送到皇宮。本朝大力種植,漸漸成了百姓們的家常菜。
春大山見女兒似乎不知道他和徐氏吵架的事,心情略放鬆了些。之前過兒已經在正屋點了炭盆,此時挑起了棉門帘子,一進屋就感覺熱氣撲臉,加上喝下熱湯,連胡餅全是女兒親手掰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泡在湯里,片刻後,春大山全身都暖了,心情也好了些。
吃完飯,過兒收了碗碟,爺兒倆個就坐在桌邊說話。
“方娘子的事……”春荼蘼吞吞吐吐地問。
春大山嘆了口氣,“今天那位看起來有些瘦弱的年輕上官,正是大理寺丞,代天巡獄的康正源康大人。方娘子倒霉,出了這種凶事,還偏巧讓康大人碰到了!”
春荼蘼早就認出了康正源,因而並不驚訝,只問,“他難道要從嚴處置嗎?”
現代的中國法律是重定性,輕量刑,就是定性上特別嚴格,在量刑上,法官有一定的自由度。可古代律法,判官對案件定性的自由度才大,因為要考慮理法禮教什麼的。而對於一個案子而言,如果定性出現差別,最後的結果簡直天差地遠。所以,特別重要。
春大山搖搖頭,“康大人今天並沒有上堂審理,而是一直親自聽供。他把第一批篩選下來的重要證人,挨個單獨詢問。因為韓大人陪同在一邊,所以我也在跟前,倒是聽了些……覺得對方娘子很不利呀。”
“都說了什麼?”雖然對康正源問案時允許春大山在場,春荼蘼感覺怪異,但她對本案的關注超越了其他,所以自動忽略掉這小節。
“除了死了的趙老七,其餘嘔吐不適的顧客都有同樣的症狀。文大夫細細診過,斷定他們確實是食物中毒。只是程度不深,吃幾劑解毒的湯藥下去,過幾天就會沒事了。”春大山細細說給春荼蘼聽,自自己的官非之事後,他不知不覺拿這個才十四歲的女兒當了主心骨似的。
“是魚湯所故嗎?”春荼蘼又問。
“正是。因為沒有吃過魚湯的客人,都沒有出現中毒症狀。而且那些嘔吐物中,也沒查出有其他奇怪的東西,包括趙老七吐的。”
“廚房裡發現毒物了嗎?”
“沒有。廚房乾淨得很,各色佐料也都查驗過了。那魚湯是方娘子親手做的,盛湯的花盞上面有蓋子,要送到桌上才能掀開,而夥計一路端上時,不可能有機會下毒。”春大山眉頭皺起,“所以,十之八九是魚有問題。”
“魚有問題,若方娘子不知,她就沒有大罪過,頂多是罰銀了事。”春荼蘼聞言,本想鬆一口氣,但見春大山還是很發愁的樣子,不禁心中又是一緊,問,“難道還有別的情況?照理來說,應該去查賣魚的人呀。或者,問題的關鍵是:方娘子到底知不知道魚有問題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