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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別動。”低沉深厚的男聲響起,摻雜著一種能令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性感。還似乎,包含著安撫性的力量。奇怪的,她本來又驚又怕,卻驟然平靜下來。
四周漆黑,看不到,感官就格外敏銳。那個脊背寬闊而溫暖,山嶽一樣穩定而堅強。
“放我下來好嗎?”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問。誒?她說話竟能如此嬌柔?
黑影反手一攔,輕輕把她放落於地。這時候,她有點明白他是誰。可剛才自個兒絆自個兒的時候,可能扭到了,腳一沾地,膝蓋就發軟,向前撲倒。
鐵臂又是一攔,她被抱在懷裡。那強有力的心跳,只是沾染到她耳朵上一瞬間,之後又被打橫托起,放置在……放置在一個坐的地方,兩邊有壁,屁股下面挺軟和,形狀……怎麼像個長形盒子?
正猜測,里側的門響了。一燈如豆,來人腳步聲很輕,在雨聲嘈雜中近乎無聲無息,灰白色的衣裳印染於黑暗之中,燈火似是飄來。
借著那點微光,春荼蘼迅速觀察周圍的情況,結果駭然發現,她居然坐在一個沒有蓋子的棺材中。周圍大大小小的棺材還有好幾個。原來,她被人帶到了棺材鋪!而手執油燈的人,因為光線是從下往上照去的,加上燈火晃動。一張臉陰影閃動,青白莫名,顯得極為恐怖。
伸手一撈。就近抓住站在棺材旁邊的他的手臂。
“怕啊?”他柔和地問。
能不怕嗎?被人劫持,放進棺材裡,有個鬼一樣的男人拿著油燈“飄”過來。她沒有直接尖叫起來就夠了不起的了。三更半夜的,連她都佩服自己的膽色!
“夜……叉?”她試探性地問。
他沒回答,但眼中閃過一絲奇怪的微光,讓人感覺心尖上被極快地掐了一把的那種。雖然轉瞬即逝,春荼蘼卻驀然明白。她猜對了,這個古怪的男人,正是用了這古怪的名字!
可不是決定過嗎?不要知道對方的名字。因為那樣,才能一直當成陌生人!
再看他,腦海中模糊的印象陡然深刻了起來。他不但不醜。而且極為英俊,五官深邃,線條堅毅如岩,氣質強悍又冷硬。可是有一種黑暗,不知是發自他自身的黑暗,還是環境所造成的黑暗,宛若第三重影子,籠罩在他身上,給他帶來一種朦朧的、憂鬱而無奈的氣質。就那麼混沌著。奇異的形成一種化不開的溫柔感。
這個人,就像一個矛盾體,光明與陰暗、黑夜與白天、黑洞般吞噬一切,讓人想靠近,讓人想逃離。因為靠近會害怕,逃離會回望。
“你們兩個。要互望到什麼時候?到底看夠了沒有!”拿著燈的第三者道,聽得出來,非常懊惱和厭煩。說著,他慢慢走近,燈光也近了。
夜叉不知為什麼側過頭去,像是不習慣光明,或者逃避什麼。但也因此,露出了他完美的側臉。春荼蘼看到,在他的右邊眉骨和眼角邊,有一道像閃電般的疤痕,直到顴骨,破壞了他美得近乎雕像的臉,卻令人很想摸上去。
“金一!”再轉眼,她看到胖胖的、斯文清秀的男人,壓低聲音驚呼。
“我叫錦衣。”胖胖男冷冰冰的斜睨了春荼蘼一眼,非常不友好。
春荼蘼有點氣。
是,她無意中撞破了他們殺人,殺那個從長安秘密到來的官員。但她也救過金一,不,錦衣的命。或者她不出手,他也不會死。但指定,他是利用了她的,肯定也謀了好處,所以他不至於這麼不客氣吧?真是念完經就打和尚,太沒有水準了!
可是錦衣卻並不理會她,只面對著夜叉,有點生氣地說,“殿……你怎麼回事?”差點衝口而出尊稱,“你把咱們藏身的地點都暴露給她了!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?”
“她不會說的!”夜叉的神情和聲音都不有變。
“我說萬一!我就不明白了,不過萍水相逢,你為什麼那麼信任她!她爹是朝廷命官,她身邊的人非富即貴。你該知道你見不得光,難道你真得想死嗎?”錦衣開始低吼。
春荼蘼坐在棺材裡,心中哀嘆。
到底是誰想死啊?之前,她只知道夜叉和錦衣可能是殺手,殺過一個人,藏身在一個棺材鋪里。可現如今,這死胖子不管不顧的嚷嚷,她已經知道了更多不該知道的信息,比如見不得光什麼的……
從羅大都督府失竊案中可以看出,胖子錦衣是個善隱忍、會偽裝、能騙人、演技高、而且心思慎密的人。照理,他不至於泄露秘密,目前這樣可能是被氣得有點失去理智。
可她不想知道秘密啊,真的不想啊……
第七十一章悸動
“她不會說的。”夜叉就這一句。隨後,目光向春荼蘼掃來。
春荼蘼連忙表態,“我絕對絕對不會說的。事實上,我很快就能徹底忘掉!”頭,點得像小雞啄米。
“我不管你了!”錦衣還是很生氣,卻還是只和夜叉說話,“你要救她三條命,現在差不多了吧?以後,別再招惹這種麻煩精進門。你活到現在有多不容易,不用我提醒吧?”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,“你居然把名字都告訴她了,要不要把你的秘密全部合盤托出?”
“我是猜到的!我猜出他的名字。”不知為什麼,春荼蘼不想夜叉被指責,一力為他辯解。
“猜?你很會猜啊,一猜就中。”錦衣終於轉地身來,對著春荼蘼。
他倒沒有暴怒,可目光和神態,表情和態度,乃至於全身都散發著一種不客氣的氣息,那就是:我討厭你!不想看到你!你快滾吧!
這下子,春荼蘼也火大了。可當她正要反唇相譏,就見身邊人影閃動,錦衣被夜叉推到了鋪子後面去。她看不到他們,但聽到裡間有模模糊糊的對話,可惜聽不清說了什麼。
其實夜叉只說了一句,“我不許你這麼對她!我不許任何人這麼對她!”當他這麼嚴肅的時候,自有一種威勢,不容得人直視。
錦衣不自覺的低下頭,卻痛心道,“殿下,您過界了,真的過界了。您的生命能保存下來有多不容易,您自己不知道嗎?”在外人面前。他們說話像是朋友,甚至只是認識的人。但在私下,該有的尊稱、尊敬和尊崇,半點也不能少。
“不用你提醒。”夜叉很生硬。“我知道為了保我,很多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。但是……她沒有錯,你不能這麼對她說話!”
“我是讓她知難而退。自動離得遠些。這樣,以後有事,不至於傷到她。我利用過她,她救過我,我也是人,知道感恩的。”錦衣煩惱地搖搖頭,“可是殿下。您該知道,我們註定對她不能有回報。跟咱們太接近,總是沒有好處。天下不大,卻有多少勢力要置您於死地?”
“我也知道。”夜叉顯得有瞬間的掙扎,“這次在洛陽遇到。只是個意外……”
“是,是意外,那之後呢?之後您一直暗中保護她,對不對?您知道這麼做會有多麼大的危險,可是您忍不住,因為您喜歡她了是不是?從看到她的第一眼,從她多事的第一次,您就喜歡她了。什麼救她三命,全是藉口。”錦衣說得殘忍。“可是殿下,您想想從小到大您喜歡的東西,最後都是什麼下場!這樣,您還要留在她身邊嗎?哪怕是在暗中。”
夜叉不說話,隻眼神一閃,有絕望和極度的痛楚隱現。又快速消失,就像從沒有過一樣。
可是,是有的。
“離開洛陽。”他忽然說,“就去長安。”
這樣就……就離開了她生活的地方。儘管,很喜歡看她忙忙碌碌的,喜歡看她對著祖父和父親撒嬌。很喜歡看她使著小壞心,卻保著大善意。喜歡看她在公堂上把人逼得沒有退路。
應該是……很喜歡很喜歡……她吧?
“待在長安,太危險了!”錦衣擔心。
“燈下黑的道理,你懂。”夜叉深吸了口氣,用力甩開腦海中那一絲突然出現的軟弱,“再者,我逃得厭了。如果真不能隱藏,就讓該來的都來吧。到時,你們散走於各地,反正他們要的只是我。”
“殿下……”
錦衣還想勸,夜叉卻揮揮手,不讓他說下去了。他了解夜叉,平時可以很隨和,與他像親兄弟般相處,可以吵嘴,可以打架,但當殿下決定了什麼,當殿下站在那個高貴無比的位置上說話,就不容人反駁和反對。
有的人,天生就是領導者。就像,頭狼。
只是他忽然有些不確定,那個春荼蘼但凡出現,就會讓殿下發生思維混亂,行事變得幼稚愚蠢,可那時的殿下是珍愛生命的,喜歡活著的……所以,真的讓殿下放下,好嗎?
記得殿下幼年時,曾經養過一隻小鳥。不是什麼名貴的,只是一隻小麻雀。可是麻雀雖然不起眼,卻氣性極大,被捉住後不吃不喝,還不停的撞籠子,嘴都撞破了。沒辦法,殿下放了它。不久後,他那無妄魔功又進了一層。而那功法的精進,意味著人性的喪失。
所以,這樣真的好嗎?
他只是不明白,為什麼是會惹來麻煩的春荼蘼?為什麼喜歡她?殿下的心冷硬如冰,怎麼就為她裂開?不過是身量還沒徹底長開的黃毛丫頭!長得倒是勉強算漂亮,可是殿下身邊的絕代佳人也不是沒有。還有,嘴巴那麼厲害,心思那麼靈透,欺侮人、算計人外加說瞎話,眼晴都不帶眨的。動男人心的女人,不是應該美麗多情,或者溫柔善良嗎?
春荼蘼算什麼?占哪一樣?她是絕無僅有的女訟棍,把人逼得能賣了褲子!
再者,這臭丫頭身邊都是什麼人?韓無畏、康正源,跟那位主兒都太接近,沾惹她,就是沾惹最終會焚身的烈火!絕不能啊!
他這邊糾結著,那邊夜叉已經回到前店。
“你怎麼弄暈了我,把我帶到這裡?”納悶了半天,再見到人,春荼蘼就開口問。
“我……想救你,我欠你三條命。”夜叉故意站在燈火的陰影之中,讓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,“那火來得太蹊蹺,我怕有人隱藏在暗處,不好對付。點暈你,是怕你掙扎出聲。”他只是有事離開了幾天,一回來就見到春宅里瘋狂的大火。突然,他感到了害怕。於是衝進火海……
“當然蹊蹺啊,那火是我放的!”在夜叉面前,不知為什麼不掩飾自己。不過這話說出之後,她突然大叫一聲。從棺材裡站起來。可惜沒站穩,臉朝下摔倒。